活人的葬礼

活人的葬礼

傍晚，马路上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两支风格各异的乐队像上了赛场，拼命让手中的家什发出最强音。一支乐队操笙管笛箫，乐手大都是瘪嘴塌腰的老人，另一支乐队是一所小学的鼓号队。

问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都和我一样茫然。人越聚越多，来往的汽车为了穿越人群，不停地鸣笛，高高低低的汽车喇叭声，和民乐西乐掺和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杂乱和滑稽。

又看了一会儿，仍搞不清这场露天演出所为何来。这时一支由摩托车开道的车队开过来，停靠在马路边。车队中除了两辆卡车，其余都是小汽车。卡车上满载着绸缎扎糊的金山银山摇钱树男仆女婢汽车楼阁……此时我已经明白，一定是哪家府第里的贵人仙逝了。但我不明白死了人到马路上来闹什么，这几年有钱的人都兴在郊外购置墓地，即便是富甲天下，马路上埋人也不可以吧。

我正不得要领，那些华贵的冥品已被搬到了马路上。一个司仪模样的人让鼓乐停下，郑重宣布了一句什么。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掏出几页纸念起来。人声嘈杂，听不清内容，只能猜测是一篇悼词之类，朗读者大概也就是孝子了。我为他们感到遗憾，这么隆重的仪式，怎么就忘了预备麦克风呢，流芳千古的业绩，竟湮没在乱乱哄哄之中。

读罢悼词，鼓乐又起，冥品被点着了，火焰将把它们送到另一个世界为富鬼服务。几个帮忙的人打开一瓶一瓶的酒往火里倒，有白酒葡萄酒桂花酒啤酒，还有一种扁圆的瓶子，很像洋酒“人头马”，看来死者生前一定是个嗜酒的人。随着酒气的蒸腾，女眷们嚎哭起来，马路上展开了一副古老而悲伤的风情。

仪式结束后，事主和宾客乘车而去，老老少少的吹鼓手则被请进一家饭馆款待。堵塞的交通好一会才恢复了正常。

路边有几个知情人在议论，我过去一听，大为骇然，原来这奢侈的葬礼不是祭奠死人而是在祭奠活人!那位“活人”的儿子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而“活人”却已垂垂老矣，已到了吃什么都不香的岁数。眼看着成捆的票子无福消受，就向儿子提出要亲眼看看自己死后的葬礼怎么个办法，他的理由是人在人情在，真的两腿一蹬，谁还拿他当回事。

于是就有了这次奇特的“葬礼”。不知“活人”对葬礼的规模规格满意与否。那位腰缠万贯的儿子，除滚滚财源之外，又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吧。

昏黄的路灯照着狼藉的灰烬，为都市的夜增添了几许迷蒙。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