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舍那的目光

卢舍那的目光

几次来洛阳，都做了匆匆过客，南望近在咫尺的龙门而无暇去游，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为了了却这小小的心愿，终于伺机南来，双脚实实在在走在伊河之畔了。

龙门一步步靠近了。这是两座对峙的山峰，因为伊河断流，已显不出雄险之势，又缺乏草木的装点，便颇有几分荒凉索漠了。

好在仍旧是佛的国度。山崖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佛像，数量据说有十万之众，年龄最大的诞生于北魏年间，最年轻的也出世于宋代。

漫步佛林，眼光从佛像、菩萨、力士们身上扫过，感觉却迟钝得仿佛进入了休眠状态。也难怪，这些年有了些游览的经历，各式各样的佛像见过不少，泥塑的、石雕的、木刻的……但留给我的记忆不过是一堆堆做成佛形的建筑材料，他们那大同小异的面孔，呆板的表情，做作的造型，如一潭平淡的水，不能给我留下生动鲜活的印象。

龙门之行又将是以往的重复吗?

就这样走到了奉先寺。天气热了，燥热的太阳照着干涸的伊河，照着没有植被保护的龙门。汗水淋漓的我随意看了卢舍那佛一眼:

那一刻就觉得有一盆清凉的泉水浇下来，身心为之一振!

卢舍那注视着我，奕奕的光波润滑了我枯涩的感觉。那目光是坦诚的大度的，祥和中透出深情，真挚中带有眷恋，那完全是一副活生生的女性的目光。

我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曝晒下的胡思乱想也未可知。但我终于明白，确实是遇到雕塑上的奇迹了，和那潭平淡的水截然不同的奇迹!

这是一种奇妙的对视，十七米高的卢舍那一点也没有凌人之势，一点不让人自惭卑微与渺小，她让人感到自信、坦然、欢畅，感到了人的尊严，感到你在这个世界上有充分理由活得更像一个人。

我无法再把卢舍那当成一座雕像了，她身上有一种我寻觅已久的东西，那东西曾像地平线一样可望而不可即，现在我伸手似乎就可以触摸到了。是谁赋予了你这些，卢舍那!

作者已不可考，可考的是卢舍那开凿于唐武则天时期，武则天为此捐了两万贯脂粉钱。还有一个流传广泛的说法:卢舍那是按着武则天的形像雕凿的。这个传说很令人反感，一个纠缠于政治阴谋、倾轧残杀中的独裁者，怎么可能有卢舍那这样的气度和神采?我怀疑这个传说十有八九是御用文人的拍马之作，掠美贴金，从来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卢舍那知道这个传说么!她并不在意，她目光中流露的是与个人荣辱全无干系的内容，因此她的目光才显得那么富于启迪和耐人寻味吧。

我在卢舍那面前伫立了很久。我需要这种无言的交流，需要她那净化人心灵的目光。

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