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寻根

大槐树寻根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深情、缠绵、感伤的民谣，从明代洪武年间传唱至今，显示了不衰的生命力，那棵大槐树，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唱中，已远远超越了植物的内涵，伴着漫漫岁月，延续着庄严神圣，格外令人向往。

三生有幸，我来到了歌谣中的大槐树曾经存在的地方。它老人家诞生在汉代，有过“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辉煌。迁民的那个时代，大槐树旁铺展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广济寺，古槐宏寺，绿荫梵音，当是极有深邃意境的景观。遗憾的是树与寺早被汾水冲毁，无缘与其谋面。幸而在古大槐树的东边同根孳生出第二代古槐，但也因不堪年久日深的风霜雨雪而圆寂西去，只遗下一副高大的骸骨，被支撑固定在那里，呈现着一派死而不倒的悲壮。第二代古槐的北边，又同根孳生出第三代古槐，枝繁叶茂，透出一种厚重的沧桑意蕴。第一代大槐树处，现建有一座碑亭，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亭中竖立着高有丈余的石碑，碑阳镌刻“古大槐树处”五个隶体大字，碑阴刻有碑文，简述迁民事略，由此可大致了解明朝初年大规模迁民的历史背景。

元朝末年，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农民起义日益频繁，导致了连续十六年的战乱。翻阅史书，那个时代元军和地主武装对农民军所居之地“拔其地，屠其城”的记载俯拾皆是。加上黄淮多次决口，水旱蝗疫，使河南、河北、山东、皖北、江苏等大片国土上，“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已到了“春燕归来无栖处，赤地千里少人烟”的境地。明朝建立后，各地官吏纷纷向朝廷具告荒凉情形，中原地区处处是“积骸成丘，居民鲜少。”“多是无人之地。”土地荒芜，租税不入，直接威胁明王朝的统治，于是朱元璋制定了移民屯田的决策。当元末中原地区荒疫兵乱之时，山西却是另一种景象。天灾人祸很少波及，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经济繁荣人丁兴旺。山西人口稠密，又首推晋南。洪洞地处交通要道，北达幽燕，东接齐鲁，南通秦蜀，西临河陇，把洪洞做为迁民重点，就是很自然的了。为此，明朝政府便在洪洞城北的广济寺设局驻员，集中移民，编排队伍，发放“凭照川资”，寺前的汉植大槐树下，就成了迁民开拔外迁的集中之地。官修史书，把那场历时五十余年的大移民描述得很温柔很人道，发盘缠给棉衣，资助银两购置农具牛马，免除三年赋税。移民们则类似十八世纪的欧洲人去美洲淘金，大有争先恐后之势，乐颠颠地迁居远方发财致富。

官史的通病是粉饰，即使是暴行，外面也要糊上一层仁义道德。那场大移民中的真相，你别指望在官史里觅到踪迹，倒是至今仍在流传的一些民间传说，不加掩饰地记载了大移民中的残酷。

中国人有故土难离的传统，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老百姓不愿迁移，朝庭便采用了欺骗手段，广贴告示说:“不愿迁移者，可在家等待。”人们纷纷从各地赶来，第三天，大槐树四周集中了十几万人。等待他们的是官兵的包围，是强制的迁移。官兵在每个人的脚小趾上砍了一刀作记号，以防跑掉。至今移民后裔的脚小趾甲都是复形，据说就是遗传所致。

移民们是被反绑着押解上路的。人们一步一回头，大人们看着大槐树告诉小孩这里是我们的老家。至今移民的后裔不论住何方何地，都说大槐树是自己的故乡，原因就在于此。

由于手臂长时间被捆着，胳膊逐渐麻木，慢慢地就习惯了背着手走路。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在后裔们身上延续着。移民们被绑着长途跋涉，要小便只好向官兵报告:“老爷，我要撒尿，请解手。”次数多了，“解手”成了小便的代名词，这便是“解手”的来历，至今仍被广泛地使用着。

民间传说，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凄惨的徙民图卷:当年洪洞道上，晋人在官兵的押解下，扶老携幼呼儿唤女，无助的哭号震荡着沉默的故土，他们一步一回头，去未知的远方，填补千里无鸡鸣的荒凉空间。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人们，将在中原各地艰难地生存繁衍开来，成为现今大多数中原人的先祖。

在碑亭前靠西一侧，建有茶室三间。墙壁上挂有一幅图表，详细记录着当年外迁的姓氏和去向。管理茶室的老先生很快在表上找到了我的姓氏，肯定地说现在河北的常氏，基本上都是由洪洞迁去的。难道我的家族的根系，真是由晋南的厚土中延伸到河北的吗?

茶室里辟有一间牌位堂，供着迁走他乡的各姓氏列祖列宗的神位，我在常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点燃一炷香，袅袅烟缕，越过窗子悠悠远去，一如我辽远的思绪。

从山西归来后我就此事问父亲，他说他幼年时确曾听过老年人说常氏是从山西迁来。父亲也还记得那首大槐树的歌谣。我默然，透过岁月的重重帷幕，仿佛听到当年洪洞道上，也有我的先祖留恋而沉重的脚步声。

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