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与展望

回忆与展望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不能没有回忆和展望。而中年，是回忆和展望的最佳时段。

我的人生之旅稍稍偏向了终点。如作乐观的估算，与生命的起点与终点恰好是等距离。

既远且近的时空距离与平静的心态，应该是回忆最基本亦最重要的元素。人到中年，回忆中所有的人物、事件、情节和场景，乃至由此生发的感触、情感和领悟，仿佛就在昨天；又像发黄的老照片，颇有些年代与历史。假如时光倒转十几年，往事对于我来说，犹如在旅游景点拍下的快照，过于鲜亮与清晰。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我不能停下脚步，也无法静下心来，我要风雨兼程，奔赴人生的旅途。哪怕可能会在前面的路上重重摔上几跤，伤筋动骨，也不愿去细细回想过去是否跌倒过，应该从中吸取哪些教训。而如今，我正好拥有那种既远且近的时空感，且有着仅逊于老者的平静心态。

而展望，我把它视同为一种猜想、推测和期待。人生是一出戏，冥冥中命运之神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然而，大幕刚刚拉开，这时候悬念太多，山重水复，扑朔迷离，所有的猜想、推测和期待都显得过于急切，牵强附会。而快到幕落的时候，谜底几乎揭开，悬念不复存在，尘埃快要落定，还有什么值得猜想、推测和期盼的呢？！而在中年，人生的悲喜剧正好上演到中途，一半明了一半朦胧，结局似是而非、若明若暗，于是就有了猜想推测的心理冲动与现实依据。

那么，我回忆什么？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景，是物，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细节，抑或无法言喻的微妙心理，总之，是滞留在远去的生命之旅、铭刻于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也不完全如此，有些在当时可能由于过于简单与质朴，以致被自己完全忽略，甚至轻视与怠慢；如今蓦然回首，却怦然心动，顿悟如禅。也许正是当年被自己忽略的、以为毫无意义的某个事件、某个细节，却隐藏着自己人生的密码，真正直入生命的本质和生活的真谛，只要当时稍加留心，就可以窥见一二，甚至对我今后的命运与际遇，作了某种巧妙而晦涩的暗示，乃至明白无误的宣示。假如当时发觉了，我的人生轨迹和生存状态就完全可能是另外的样子。

而展望呢？

展望需要高度。我自知缺少思想和理论的高度，缺乏敏锐的目光和超越时空的开阔视野以及准确的判断力，以致在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世事与扑面而来、滚滚难却的红尘中，沉陷于观察与思考的谷底，因此很难从已知推测未知，由今天展望明天。更重要的在于，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内在的演变发展规律，任何思想与理论都显得苍白无力，再深刻、精辟和透彻的阐述与论辩都是多余的。

展望需要自信。我也不够自信，无法从萌芽初露就展望参天大树，从晨曦乍现就展望红日高照，从荆棘小径就展望大路通天。尤其是面对欲望的无限膨胀、资源的快速消耗与环境的日趋恶化，一种悲观绝望的情绪充溢于心。谁来挽救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地球，拯救贪婪不止、掠夺无度的人类，矫正人类发展的偏向？悲天悯人的上帝到底在哪里？

展望还需要目标。这世界变幻莫测，我越来越弄不明白，对于它的明天我更是视线模糊。我也不想为自己的下半辈子筹划什么。我已近天命之年，在人生的苦海里超度，已远离此岸，驶向彼岸，对彼岸的宁静与超脱看得愈益真切。简单，真实，乐天知命，固守本分，这些越来越被世人所忽略甚至鄙视的，正是我的向往、期待和追求。

200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