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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厦门前等车

时间:2023-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看上去就跟身后那黑衣保安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在巡视络绎不绝进出商厦的人,我在巡视门前的广场,马路,车辆。这构成了商厦门前一景。而商厦门前也是有许多景色可看的。我站在商厦门前的台阶上,比路面略略高出一些。在一个冬季的雨天,我靠在商厦的落地玻璃墙前,半圆形的天棚遮住了风雨。但在另一个黄昏,在商厦门前新设的露天茶座里,又一个陌生的外地女人站在我跟前。坐在开动的车上,看见商厦里已经亮起了灯。

在商厦门前等车

周佩红

周佩红(1951年~),上海人。主要作品有:《我的乡村记忆》、《上海私人地图》、《去那温暖的地方》等。

我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常常如此。常常是临近黄昏的时候。看上去就跟身后那黑衣保安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在巡视络绎不绝进出商厦的人,我在巡视门前的广场,马路,车辆。我和他是一样专注。

像我这样的人总有几个。而且越来越多。大家散开站着,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时抬腕看表,或者翘首以待。这构成了商厦门前一景。我们是在等待那种从遥远小区开来的定点班车。车不等人,不停留,所以我们必须等它。而商厦门前也是有许多景色可看的。

马路对面的商铺又打出减价狂销的醒目招牌,推出一车车花花绿绿的商品。衣着入时的漂亮女郎却总是朝这边的大商厦走来,缤纷的唇膏和头发颜色使她们看起来很像时尚杂志里的人物,尤其那种满不在乎的眼神。大小汽车碾过路面产生轻微的震颤,合起来是一种惊人的响动。附近又有一处成为马路工地,卷扬机和搅拌机同声合奏。斜对面的高大建筑,终于撤去它脚手架上密密的金属网,暴露出黑森森的骨骼。一个老年男子在行走时两眼通红,仿佛刚刚经历过剧烈的哭泣。另一少妇独个儿走着,却忍不住笑似的,不住用手遮掩住嘴——他们在神色淡然的行人中很是突出。他们也走过去了,用一句流行的话说:走过这城市的公共走廊。我是旁观者,耐心的,心不在焉的。我站在商厦门前的台阶上,比路面略略高出一些。

有个人走过来,朝我手里塞了一张纸,再急匆匆离开。不由分说的架势,犹如分发飞行传单。是张广告,印刷精良,纸质很好。是为一种新诞生(或新进口)的化妆品做的宣传,用词极尽浓艳。把纸丢进垃圾箱——真可惜了如此优质的纸——取出包袋里刚到的杂志。普通的纸,封面上印一棵树。随便翻到一页,看到一行突兀的字。书,是两个人相爱的故事。不。书,是两个人相爱的开始,也是结局。记不确了,大意如此,杜拉斯所言(这本杂志后来被我神秘地丢失)。这对一个无聊的等车人来说绝对惊心动魄。心被它带去,余下的字模糊一片。抬起头来,在苍茫暮色中,在人头攒动的马路上方,那座未完工的高大建筑物正喷洒出金色的电焊花,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地承接了散落的它们,像是要把这个城市的秘密接纳进去。市声安静下来。电焊花渐渐消失。我等的车仍然没有到来。

要说没有奇遇,那是不确切的。在一个冬季的雨天,我靠在商厦的落地玻璃墙前,半圆形的天棚遮住了风雨。近处有人用手机急切地呼叫什么。雨中的广场和马路变成黑色,乱糟糟。我又一次用随带的书拦截视线。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个装模作样的读书者形象。这时,两个衣着雅致的女子出现。她们礼貌地问我是不是一个杂志编辑,用一种异地口音的普通话。看到我睁大眼睛,她们随即自我介绍说来自台湾,初到上海,第二次逛此商厦,希望找个素不相识的上海女子随便聊一聊。我惊讶她们自然诚恳的搭话方式,不亚于对她们猜测我职业的准确性的惊讶。但我马上掩藏了这一惊讶。我们随便地说了一些话,浮光掠影的,关于上海和台湾两地的城市市貌,等等。言谈中知道她们从事广告业,此行纯为旅游观光,但也不排斥考察投资机会的可能。她们是谁?我能清晰地看到她们唇上精心勾勒过唇线的口红,脸上几乎透明的粉底,黑发,微笑,甚至知道了她们的名字,她们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的,很文气的名字。我也告诉了我所供职的杂志名称,我的名字。这仿佛纯粹是出于礼貌。在我心里,紧张、疑惑和信任始终在相互冲突。我等候的车解决了这一切,我向她们道别,没有回头地走向姗姗来迟的班车。

我希望做回我的旁观者。但在另一个黄昏,在商厦门前新设的露天茶座里,又一个陌生的外地女人站在我跟前。她看上去年过五十,或者还要再老一些,脸上堆满忧伤的皱纹,是一个北方城镇妇女的打扮。她嗓音柔和地诉说她刚到上海就被扒手偷了钱包的遭遇,说她连在上海找亲戚的车钱都没有了,更别说饿了两顿。我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看到她领口和袖口露出的干净的、旧的棉毛衫,和干净而枯瘦的手。一双这样的手向陌生人伸出,无疑已把她的信任连同尊严交付,这无论如何都不可抗拒。我给了她钱。我盯住她的背影,看着她从我旁边的一长排茶座跟前走过,暗暗希望她不要在另一个面前停留,说同样的话,再一次伸出手——那对我将是猛烈的打击,对一种信任的打击,不是别的。所幸她没有。她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马路拐角处。取而代之的,是那辆我等待已久的方头大脸的小区班车,正向我驶来,要把我载回我的家。

这同时也宣告了我默默观察的暂时结束。没有什么结论。坐在开动的车上,看见商厦里已经亮起了灯。我曾站立的地方,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他等的车还没有来。我不知道他看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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