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夜”
一九六九年,那年我正在房山县的干校劳动。除了我们报社以外,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曾经在京西的这个山区设立过干校。
夏天的晚上,我们喜欢在村头乘凉,望着远处迷茫的群山,多数人的心境也是迷茫的,不知今后的命运是凶是吉。冬天,人们特别畏惧山风,它可以吹透了棉衣,凉在心底。这里的气温至少要比城里低两度吧。这一年京城里的头绪纷繁,一个斗争接着一个斗争,“最新指示”也特别多。军宣队、工宣队进驻机关后更讲形式,稍有动静,立即上街游行,看看谁对领袖最忠诚,谁能最先挤到天安门广场上去。红旗呀,鞭炮呀,锣鼓呀,口号呀,都是检验忠不忠的标准。下干校前,我在城里也参加过这样的游行,有两怕:一怕军宣队嫌我喊口号的嗓门低;二怕鞭炮烧伤了我的脸。现在到了僻静的小山村,夜里四周静得如一潭死水,可以免去军宣队的这层考验了。
然而,“不过夜”的说法来了。一旦城里有动静,军宣队立即手捧“指示”连夜出车,过卢沟桥,奔豆店,还要在坎坷不平的黄土道上跋涉几十里才能到我们这儿。冬夜,好容易把被窝暖热了,睡梦正甜,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们:“快起来,到校部集合,游行去!”这时连房东老奶奶和孙女屋里的灯也亮了。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起来问个究竟。
从村里赶到校部,校部的锣鼓声响了起来,红旗也扛出来了。我们钻到帐篷里取出纸糊的小旗,每人一个,准备游行。睡意未消,寒风袭人,也许喊上两嗓子口号,可解睡意?
山村的夜空冷寂,我们一路出发奔上村街。锣鼓声和口号声足以震醒每户人家,偶尔还真有几位不贪睡的老人,打开大门来瞧瞧。这时候我们的喊声更高也更紧密,上百人都瞅着几位老大爷行注目礼,盼着有更多的乡亲能起来听“指示”。
如此半夜里的游行不止几次,人们已经惯了,有时全村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实在有点扫兴。也没有人敢说农民落后。不过,回到校部也有吸引人处,炊事班总要煮上一大锅面条汤,有时还甩上鸡蛋,于是人们就用长把的匙子在大盆里捞呀捞呀,稳准狠地寻觅那几片蛋花。如果时间太迟了,我们就盼着校部发布好消息:“明天上午不出工了,歇半天!”
以后半夜有人又来叫门,房东老奶奶屋里的灯再也没亮过。第二天碰到我们,老奶奶最关心的一句话总是:
“昨个晚上喝面条汤了吗?”
“奶奶,喝了!”
“喝了好,喝了好。”
老奶奶打开了鸡窝,闷了一夜的鸡扑腾着翅膀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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