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白马爷河
○正 雨
一天午后。从通向大街的巷口传来一阵喊声:快去看,白马爷河里的“鬼面子”舞进城了。
这喊叫声让我—阵惊喜。
白马爷河,在县城西边,太阳经常从那条路上走回家。每当夕阳躲到山后面,天边上只留下一片闪闪亮、让人心跳不已的瑰丽云彩时,我觉得天更大了,更加遥远了。这时候,我的眼睛,穿过县城旁清澈透底的白水江边的断头崖,追寻太阳离去的影子,眺望白马爷河的方向。
因为,那地方有神秘的东西让我激动不已。
白马爷,是从历史上的“白马夷”演变而来的。后来成为生存在这条河域里的世世代代的乡民崇拜祈祷的一尊地方神。那河里,充盈着流不尽、讲不完的神话和传说。
“鬼面子”舞,是白马藏语中称作“池哥昼”的“白马人面具舞”。每当重大节日和喜庆时日,特别是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一、正月十五、三月清明、五月端阳、八月中秋,这舞蹈就在白马藏族人们的心中荡漾起来了。这舞蹈意在驱邪逐鬼、扫除秽气、祈祷一年吉祥如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村寨安宁。
居住分布在甘肃文县铁楼等乡及四川省平武县的部分乡村一带的“白马藏族”,是我国古代氐族的一支。新中国成立后被确定为藏族家庭中的一员,并历史地沿袭下来。但她的语言、服饰、生活习俗、婚姻确实独具了“白马藏人”这个民族的个性特色。几十年来许多专家、学者撰文考证过此事。由于独特,让人们对这个民族,对这地方神往不已。
当我同一群小伙伴奔上大街,远远地还未见面,那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勾人魂魄的歌唱声就早已从大街上钻进了我的耳朵,让我浑身都亢奋起来,身体疾跑如飞。
大街上蜂拥而至的人们都禁不住地激动兴奋起来。一溜牛头马面的十二相舞蹈队伍,从密密麻麻的人群前面,从敞亮的大街上舞过,步伐整齐,动作优美:一摇、一舞、一摆、一动;一转身,一跳跃,一后退,一前行;一挥掷、一扬臂,一晃头,一拧身地朝着城中心舞来。特别是那些面部神态丰富、雄健有力、夸张可怖的面具让人心跳;翻穿的羊皮大氅袄,臃肿雄浑;手中挥舞的白牛尾、黑牛尾刷子飘动的姿态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半个天空都充满了锣鼓声,歌唱声,震耳欲聋。
十八年后的一天,我因工作第一次真正走进了这白马爷河。
从拥挤不堪的群山缝隙里,一路听着白马爷河的歌声,伴着白马爷河的舞蹈,去见一位藏族姑娘。
白马爷河太野性,没有一点规矩。它一头扎进原始森林的深山峡谷里,时隐时现;一会儿躲在一丛竹林后面;一会儿钻进一座用青石板搭盖的水磨房里;一会儿归顺于一条渠道;一会儿去服侍一片稻田;一会儿藏入一堆大石头里;一会儿又奔腾呼啸。
白马爷河太癫狂,一点也不文雅。它不像我的母亲河白水江那样稳重、深沉、厚重,白马爷放荡呼啸时,惹得峡谷不得安宁;沉默缓流时,让人弄不清那深不见底的潭里藏着多少秘密;欢跳奔流时,溅起的雪花般的笑脸和歌舞能把人染醉。
这河太轻佻,不稳重。它自挣脱森林和大山的怀抱,就极力显示自己的能量和个性,它的任性和豪爽,让两岸山峦,峡谷、河岸、农田、堤坎、村庄、树林都要任着它的性子,看它的脸色行事。每年夏秋,它都要耍几次脾气,做一些恶作剧,把一条峡谷的身躯、道路揉捏得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甚至丑陋不堪。逼得瓦舍、稻田、水磨房、竹林、大杨树、公路、车辆、牛羊和人们都要顺它而安,但它又的确是养育这一方山水、人文的母亲河,就连国宝大熊猫也独自一个或者全家来这河边吮吸它的乳水。
傍晚,和陪同我行走一天的阳光分手后,晚霞把藏族村寨染上一层金黄色的光亮,让我不感寂寞。几缕炊烟从山坡的房舍上面袅袅升起,把黄土和石头垒成的村寨熏蒸得有些诗意。我爬上一座山头,我是拖着一身疲惫走进村寨的。被时光熬老了的村巷、瓦屋、石板房,让人有如进入陌生的梦中。从小巷里钻出的一条疲瘦的黄狗,看见我时一惊,用警惕的眼睛瞪着我。一位背木桶的藏族姑娘佝偻着腰从我身边擦过的当儿,我向站在屋檐下嘴里咬个旱烟锅的男子询问了所要寻找的人家。我随着这位男子走进了一座院子。一种陌生的异样的温暖迎接了我。
霎时,我觉得我圆了一个十八年的梦。
儿时的向往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来到了“鬼面子”舞的发源地。瓦舍夹杂着石板房,老树伴依着石墙,土黄色道路缠绕着山峦,牲畜服侍着村民,让感到神奇的舞蹈与这民族、这山脉、这河流有着割舍不断的缘分。
夜深了,我依然沉醉在火塘的光亮里,一只曾经装载过无数丰收、期望、苦痛和泪水的黑黝黝的大鼎锅,沉重地悬挂在跳跃蹿动的火苗上面,我分明感受到了这里的人们被生存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分量。我默默地用心倾听和体验一双大眼睛、一笑两只酒窝、黑红脸庞上洋溢着青春健康气息的藏族姑娘羞涩的回答以及她母亲的叙述,透过这一对母女的热情和忠厚,我对这民族山峦一样的历史和文明有了更多的理解。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塘旁边,我手里端着主人盛情恭敬的高粱玉米泡酒,火塘里爆跳着的火星子也时不时释放出它对我的热情。主人热情炽烈的款待,让我深深地体味、认读着这个民族的秘密,还有那我要了解的藏族姑娘的心灵和她的感人故事。
让我难忘的是与这民族融为一体的神秘森林,仿佛地球一样古老的巍巍山峰,梦一样的河流以及与这片土地共存的熊猫。
在初中生物课上罗跃荣老师讲,在文县的白马河流域有珍贵动物大熊猫,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一种浓郁的兴趣曾经强烈地荡漾在我少年的心里。当生长在这条河边的同桌蒋润生说常有熊猫到河边喝水,甚至有熊猫被河水胀死的事时,更增加了我们的惊奇。
然而,过了许多年,当这条河流,这方领地,这片森林被国家确定为自然保护区时,我分明感受到了它的宝贵。
今年八月的一天,在文县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几位领导和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下,我在县城河流拥围的保护区“熊猫别墅”里,见到了“阳阳”。这是一只由保护区的同志们几个月前(端阳节),历尽辛苦,花费了八九天时间从那条河的大森林里挽救回来的被“妈妈”丢失的一只小熊猫。当时只有二三公斤重,现在经饲养员小张的精心抚养,已长成二十多公斤的大胖“小伙子”了。那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一行去探望它,因为夏日的午觉被打搅,它表现出一种养尊处优的懒散,极不情愿地与我们见了面。由于饲养员小张的好客,他被强迫性地在后花园草地上与我“破例”相遇,它呼呼跑过来,轻而易举地撕破了我的裤腿,并用两只前爪搂住我的右小腿向我示威、撒凶。由于一种亘古的亲情,我表现出了少有的坦然和镇定,并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对它表示友好的接触。我的腿上留下了“阳阳”永远的亲吻,同行的人们惊叫起来,我心里却十分愉快。各位,你们有过这种待遇和熊猫对你们的“亲热”吗?虽然我腿负轻伤,留下了“阳阳”对我永久的纪念,但我愉快,我乐意!这是对阳阳,是对所有的熊猫,是对人类与自然的一份永存的亲情。
除了这些,还有因为这古老的民族,因为我童年的梦,因为永远的“鬼面子”舞,因为熊猫。
还有那让心和梦不死的白马爷河。
由此,我遥寄一份永远的祝福。
我的白马爷河哟!
选自散文集《正雨散文》
正雨,原名刘醒初,文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甘肃省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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