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辛笛老人
石 河
密集的迎春鞭炮在远远近近地爆响着,喧闹着,边陲小城浸泡在浓浓的春意里。正当这喜庆的时刻,一封远方来函突然飞落案头!未及开启,封面那十个黑字便像一排冰冷的石块向我心头射来——“王辛笛先生治丧委员会”……
啊,辛笛先生走了。一位诗坛的长者,一位多么好的老人,走了。正当又一个明丽的春天向我们含笑走来的时候。
一个逐渐远去的声音顿时又在我的耳边响亮起来:
佳句从今难再得,
海天生死两茫茫!
这令人肠断的诗句不是正可用来为辛笛老人送行吗?然而,令人更难以承受的是,这两句诗就恰恰出自辛笛老人笔下,是辛笛老人为他的好友卞之琳先生送行时,苍茫的老眼里涌出的两行热泪!
一幕难忘的往事又涌上我的心头。
那是在四年以前,准确点讲是在2001年元旦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一天,我从报纸上获悉卞之琳先生仙逝了。就在第二天,我接到辛笛先生寄来的两首诗,这诗居然是祝贺卞老“生日”和他的“文集”出版的,我不禁一怔,当时甚至有点恍兮惚兮的感觉,怀疑是自己昨天看报时看错了。当然我知道这是距离和“时差”跟我们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次日,我又接到辛笛老人的一封来信,信中说昨天寄出的诗作中有一处小小的修改,如蒙刊用务请以后稿为准。在当时我那已经够复杂的感受中又增加了一种新的成分;这是一位做诗做人何等认真的老人啊!又过了一天接到老诗人寄来的第三首诗,是一首七绝,那首诗终于切入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正题:《为诗人卞之琳送行》。
我当即将三首诗一起安排在刊物上发出。同一位诗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为同一位诗友唱出几支截然不同的歌——这在我们《绿风》诗刊上可能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
人生就是这般无常,生与死就是靠得这样近。转眼间,当年为友人“送行”的辛笛老人,今天就轮到他的朋友和读者们来为他“送行”了。
瞬间,又一件往事浮上我的记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1983年9月,正是塞外秋高马肥的季节,辛笛老人应我们的邀请,从东海之滨来到天山脚下,参加我们的一次诗会。那是一次盛大的诗歌集会,一百多位诗友自全国各地涌来。名震诗坛、德高望重的辛笛老人自然成了我们诗会上的一个“诗眼”,考虑到王老年事已高,应酬又繁忙,诗会期间我一直未敢轻叩过他的房门,亲聆过他的诗话。但在那短暂的日子里,老人的音容笑貌仍然刀刻般印在我的记忆里:一位蔼然长者,总是微笑着出现在人们面前,那自内心深处流出来的微笑,将老人那温厚、善良、儒雅和智慧表露无遗。每当他的目光扫过你的时候,你顿时就会感到有一股暖暖的风向你心头吹来,使你融化在一片春光里。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诗人人格的魅力。至今我们还保留着不少当时与他有关的留影:有的是在台上朗诵,有的是在跟诗友交谈;还有一张是在一个银色的沙包上,跟一位童音未褪的小“诗童”进行有趣的对话……
有一件事,我想起码有些诗友此生永远不会忘记;就在那次诗会上,有些诗友乘兴而来,返回时却举步维艰,因为囊中羞涩,缺少回去的车旅费。辛笛老人主动提出:“自费前来的诗友们,如果返回有困难,就不用客气,由我来解决吧。”不少与会的诗友就是在辛笛老人的慷慨资助下踏上归程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其中就有王家新、朱红、孙武军、牛波、刁永泉等一些诗人。
翻开相册,还发现这么一张照片:在一处开放得蓬蓬勃勃的鲜花丛中,两位老人亲密地靠在一起:一位像是在引吭高歌,又像是在高声吟诵;另一位则一手持册,一手握笔,像在书写着什么。前一位便是我们誉满海内外的“西部歌王”王洛宾先生(他就曾在开幕式上即席谱曲,即席演唱,给我们的诗会献上过一首“会歌”呢),另一位便是辛笛老人了。他们谈得多么开心,笑得多么灿烂。他们到底是在切磋诗艺,还是在合创一支歌曲呢?我真想弄个明白。辛笛老人不在了,就给洛宾老人挂个电话吧?猛然想到洛宾老人早在几年前就驾鹤西去了。
真的是“人生如梦”,“阴阳界”就只隔着这么薄薄一层纸吗?啊,卞老走了,洛宾老人走了,辛笛老人也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但他们将永远微笑着,站在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上……
2004年1月15日石河子
《新疆日报》2004年2月26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