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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各一方共婵娟

时间:2023-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辛笛和这两份诗刊渊源深厚。特别记忆犹深的是辛笛带领我访晤诗人圣野的情景。辛笛时年六十七岁,他迈步攀登时有停歇。当天,圣野偕夫人置佳肴招待辛笛和我,晤叙甚欢。辛笛的古道热肠在文学界广为人知。辛笛的大手笔更是把家庭积蓄十五万美金捐献给国家,其宽广胸怀一般人不能企及。为纪念辛笛的关切扶掖之情,现将辍笔二十余年后首发的两首短诗抄录如下。辛笛似乎觉察到我此种心态,及时给予引导。

天各一方共婵娟

王 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代诗人张九龄的这首缠绵缱绻的《望月怀远》,再一次拨动我的心弦,情不自禁地想起仙游远行的辛笛先生和他的咏月绝唱《月光》。

是的,对辛笛的《月光》我情有独钟。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朋友们为辛笛举办的一次祝寿聚会上,我曾“举杯邀明月”倾情朗诵《月光》和辛笛的其他诗篇。我们这个以辛笛为首的聚会从八十年代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每年欢晤一到两次,成员有诗人林宏、郝天航、方平、圣野、鲁兵。辛笛夫人徐文绮和爱女王圣思教授有时也参与其叙。我们这个小小的“沙龙”缘于上世纪四十年代《诗创造》月刊的情结,朋友们皆是《诗创造》的编者和作者。《诗创造》和稍后出版的《中国新诗》是兄弟刊物。辛笛和这两份诗刊渊源深厚。“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在辛笛的祝寿会上,室内烛光熠熠,室外月光溶溶。“何等崇高纯洁柔和的光啊/你充沛渗透泻注无所不在/我沐浴于你呼吸怀恩于你/一种清亮的情操一种渴想/芬芳热烈地在我体内滋生。”把酒品诗,我们都沉浸于《月光》的清辉中;把酒品诗,我们经常交谈诗学审美上的一些问题,以辛笛作品为例,开展讨论。比如其代表作之一的《手掌》,有的朋友质疑结尾段议论多于抒情。我和林宏交换过意见一致认为,直抒胸臆在诗歌创作中虽应力戒,但似也不可能完全根除。关键在于适当配伍,好比中药中的蜈蚣和水蛭是尽人皆知的毒物,但经杏林高手配伍入药,可治愈大病。比喻总是蹩脚的。试以艾青作品为例,请看他在名篇《大堰河——我的褓姆》中的铺陈:“我是地主的儿子/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句子如此直白,而每当我反复诵读此诗时却为之深深动情。原来艾青把对这“不公道世界”的理性思考和感性体验配伍、融贯在“大堰河的乳液”中,如一条汩汩的潜流脉脉地与读者的血液契合,而引发强烈的恒久的心灵共鸣。在这里,配伍就是相反相成,化腐朽为神奇。配伍切当,用之于药物制造可发挥药理疗效,移之于诗歌创作可加强审美魅力。艾青的另一名篇《我爱这土地》十行短诗,前八行意象纷呈,结尾两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直抒胸臆的独白。前后配伍切当,使这两行诗成为人们广泛传诵的警句。辛笛的《手掌》全篇“丰富的意象中渗透了情感”,结尾段有几行直抒胸臆的句子,是创作规范以内的配伍,至少瑕不掩瑜。类似一家之言,相互切磋,大有益于活跃气氛,增进友谊。我们这个“沙龙”的组织者、当年《诗创造》后期主编、诗人林宏,已先于辛笛驾鹤西去。人逝楼空,不胜凄恻。辛笛于1991年(七十九岁),书赠我墨宝一幅,录自吟绝句四首,其中一首:“朝朝信誓竟徒劳,斗室为牢亦足豪。多半故人先我去,蓬蒿和我一般高。”此哀伤故人谢世兼述怀的微妙况味,我今日体会尤深。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心何必先同调”。辛笛先生长我十五岁,学贯中西,人品卓尔,是我的师长辈。1979年我尚是“胡风分子”的待罪之身,从苦役囚地来到阔别二十余年的上海,谋求平反。当时食宿无着,处境困窘。老友林宏向辛笛谈及我的情况后,他很快与我约晤并赠款相助,嗣后多次慷慨解囊。同时赠款相助我的还有诗人牛汉和诗人、翻译家方平。当时《文汇报》总编辑马达同志是我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劳动报》工作时的老领导,也伸出援助之手,安排我到《文汇报》招待所免费寄宿。独身羁旅等待平反,日子颇为寂寥。林宏和辛笛有意约邀我到友人家共叙。特别记忆犹深的是辛笛带领我访晤诗人圣野的情景。圣野当时家居偏远的沪西普陀区曹杨九村。记得是1979年10月一天的上午,辛笛约我到他南京西路住宅出发,几番换乘公交车才抵达目的地。圣野住新工房五楼,无电梯。辛笛时年六十七岁,他迈步攀登时有停歇。我跟随身后,面对他有点蹒跚的背影,想起朱自清在其散文名篇《背影》中,叙写他父亲吃力地翻越火车站月台,为儿子买橘子的动人一幕。此情彼景,灵犀相通。我几度上前搀扶辛笛,他都拒绝了。登上五楼,圣野已在门口迎接。我是初次与圣野见面,此前读过他的作品。圣野当时正与曹辛之、鲁兵合编一本诗集《黎明的呼唤》,系建国前国民党统治区诗人作品的结集,由公刘作序,其中也选入我的两首。当天,圣野偕夫人置佳肴招待辛笛和我,晤叙甚欢。我不厌其详地记叙这些,为铭记辛笛和林宏等朋友们,当年对我身处困境的入微关怀。雪里送炭,此情依依。辛笛的古道热肠在文学界广为人知。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白色恐怖下的上海,辛笛款留诗人臧克家在家中避难,共御风险;并赠臧金圆券二千元作为他逃往香港的路费。由于辛笛一贯的热情好客、乐于助人,作家方令孺曾戏称他是“当今小孟尝”。辛笛的大手笔更是把家庭积蓄十五万美金捐献给国家,其宽广胸怀一般人不能企及。辛笛帮助臧克家等名人于危难之中实属不易,而济困于我这个小人物更为可贵。

与此同时,辛笛先生又关注我的创作。当时我尚未正式平反,无发表权,“避席畏闻文字狱”,心有余悸。辛笛一再鼓励,并主动介绍我的诗给一些报刊。为纪念辛笛的关切扶掖之情,现将辍笔二十余年后首发的两首短诗抄录如下。《断章》:“黑夜来了/太阳并没有死亡/它在你视野以外的彼岸/继续运行发光/冬天来了/森林并没有死亡/虽然它满身的绿叶被纷纷击落/虽然它精光的躯体在寒风中瑟索/但它的根须在地下默默地萌蘖生长”。《海思》:“宽阔,坦荡/它体形和性格的特征/于是/四面的巨流,八方的涓滴/统统涌来/于是/大地出现一片汪洋浩瀚/它是永不枯涸的生命。”我拙于诗才,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青年时代那些抒发天真的理想主义情怀的少作,颇感汗颜。辛笛似乎觉察到我此种心态,及时给予引导。在其爱女圣思教授选编的《九叶之树长青》(“九叶”诗人作品选)中,由于他的建议,选入我1947年发表于《诗创造》第三期上的一首《云朵》。圣思在前言中说:“本书第二辑收入另一些诗人的作品,基本上按发表的年月排列。这些诗歌入选的标准是:仅以发表在这两份诗刊上的诗歌为限(按:即《诗创造》和《中国新诗》),并以我们认为与“九叶诗人”诗风有某种接近的诗歌为限。目的在于展现促成“九叶诗人”流派风格的那一片园地。”同时被选入《九叶之树长青》的还有《诗创造》故友郝天航、方平、沈明、林宏、圣野等人的作品。辛笛先生晚年出山主编的鸿篇巨制《20世纪中国新诗辞典》,其中也选入拙稿《庐山的黄昏》。他在致我的手札中写道:“《庐》诗有意象,有激情,歌颂彭大将军,在今日仍有深刻意义,是一首力作。”作为“九叶诗派”长者的辛笛诗风,更注重“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有机契合”,更强调“把诗歌建构在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重叠点上。”我没有系统研究过“九叶”诗艺,但多年来与辛笛先生过从,耳濡目染,时有启发。《庐山的黄昏》曾获上海市1986年诗歌大赛创作奖,以及诗歌界一些同仁的认可。我想,这都得益于辛笛诗风的影响和熏陶。

行文至此,正值甲申年八月中秋月圆之夜。“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于是,我又想起辛笛先生和他的咏月绝唱《月光》,低声背诵起来:“你不是宗教是大神的粹思/凭借贝多芬的手指和琴键/在树叶上阶前土地上独白/我如虔诚献祭的猫弓下身/但不能如拾穗人拾起你来。”辛笛先生,您听到了吗?我又在吟诵您的《月光》。此时此刻,您和文绮夫人也在凭窗并肩赏月吗?好,让我们天各一方共婵娟。

甲申年中秋月夜于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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