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迎送忆辛老
韦 泱
我的脑际,挥之不去的就是这样一个情状:辛笛老颤巍巍地站立在餐桌前,背景则是一长排齐齐挨挨的书架。老人双手作揖,以热切的目光,向看望他的老友新朋迎往送来。这是老派文人以最老式的方式方法迎送着客人。雅意绵绵,仿佛在说,欢迎再来哟!
1月8日下午,我寄出给辛笛老的一份贺卡,一份盼望老人早日康复的祈愿。心想,晚上再与辛笛女儿、华东师大教授王圣思老师通个电话。已有一个多星期未去医院看望老人了,这个双休日总会抽时间再去一次。不料,圣思的电话已在当晚先一步到达,我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圣思说,父亲上午九时二十分走了,呼吸极度衰竭。他走得平静安宁。
辛笛老走了。“从此九叶之树又一叶飘零”。这是去年辛笛老挽“九叶”诗友杜运燮之诗句。多谢辛老,我在此借用了。
我给辛笛老寄去的贺卡,还在邮路上哪!他是永远都无法看到这张写着“时和岁丰”四字的心语了。
自去年9月30日老伴徐文绮先生走后,辛笛一直郁郁寡欢,话语也少了许多。家人和朋友们都为此捏紧着心,真怕老人承受不住。老古话说,一对老人相依为命,可延长彼此的寿命。假如走了一个,对另一个来说,将意味着承受更为难耐的孤寂。虽然辛笛老有女儿女婿悉心照料。作为后学,我仍想常去看看老人,陪他聊聊天,给他讲讲上海文坛诗坛的信息,或向他讨教诗艺,或询问一些过去的文事。11月1日,“辛笛诗歌创作七十周年研讨会”在南鹰饭店如期举行。这天,我早早去南京西路上海花园公寓的辛笛家,接老人去会场。我觉得辛笛老精神气色都不错,整个开幕式都能坚持下来,还讲了话,真不容易。大家捧着刚出版的《智慧是用水写成的——辛笛传》一书,互相交流着对辛笛的尊敬与爱戴之情。这本书道出了与会者共同的心声。书里记述的是辛笛女儿王圣思眼中的父亲,洋溢着浓浓的亲情。我为这次研讨会撰写了“老树新枝溢新香”一文,对辛笛晚年的诗作表达了我的感受,并作了肤浅的赏析。后来此文幸得辛笛老的首肯,我以为这是老人对我的嘉许与鼓励。
11月24日下午,巴金百年诞辰的图片展在上海图书馆举办。我站在二楼的制高点上俯看会场,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辛笛,和推着轮椅的圣思老师。我想,一定是辛笛执意要来。巴金与辛笛,是上海文坛一对知己老友。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他们就常相过往,结下了深笃的情谊。辛笛的到来,可以看出巴金在他心中有多大的分量啊!待我赶下楼去,已找不到载着辛笛的轮椅。他一定累了,先回家了。
12月2日,该是辛笛九十一岁生日。我想,这是让辛笛高兴的日子。我与圣思约好,想在这天静静地陪老人聊聊天,让他过一个愉快的生日。1日晚打去电话,圣思告诉我,父亲突感心脏不适,已住进了中山医院病房。天哪!这一切来得这样凑巧。我没能在他生日的这天去陪他聊天,给他带去欢乐。他在医院服药输液,没能过好这漫长人生中最后一次生日。我深为难过。
在医院里,我看望过他的几次中,每次他都话语不多,还嗜睡。而醒着时,思维依然清晰。点头,摇头,或简短说几个字,像写诗一样精炼,惜墨如金呵。那天,我特意到古籍书店买了辛笛新出版的随笔集《梦馀随笔》,带到他病房的床边,抚摸着书面向他展示。我看到,辛笛老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意。此刻,我分享着他这难得的快乐。这是辛笛老一生中最后的一本集子。尽管他病卧床榻,无法为我签名。但我满怀希望,等他病好转后再请他签名也不迟。他知我喜欢跑旧书店,他说他年青时也爱淘旧书。他想以此为题写一首旧体诗赠予我。我真的期待着。他还让我在淘旧书时,替他找找民国时期金城银行出版的行刊《金声》,若看到有他的诗作,不忘复印下来给他。我应允了。我知道,解放前,辛笛有八年时间是在这家银行度过的。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践约了。我呆呆地看着这本文集,辛笛老再也没有时间为我签名了。在我收藏的所有辛笛老的诗文集中,这是唯一的一本没有辛笛手泽与钤印的集子。我想,人生何必处处求圆满呢,留一些空白,也留下了一缕不绝的思念。
这一次,站在老人的遗像前,该由我们学着老人双手作揖的姿势,与老人作一次长久的辞别;辛笛老,您走好!有道是:
用毕生心血染绿九叶树诗的茂密
以温和手掌写尽七十年心的履历
2004年元月8日晚于江边楼
南京《开卷》第5卷200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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