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如一日
黎焕颐
做人不易,做文人更不易。做文人中的精神贵族:诗人,尤为不易之不易。辛笛老人今年九十岁了,关于他的诗,在美学上的评价早有定论,我不在此饶舌。我要谈的乃是辛笛老人的人品、诗品七十年如一日。
我所谓的七十年,是以他从事诗的创作活动为界定。这是怎样的七十年呢?一言以蔽之,风云变幻而波涛诡异。当我们凝眸历史,在这特定的时空中,有多少诗人,不是随风而东侧西歪?不是在历史的漩涡里朝三暮四地变形?所谓“何其芳现象”,所谓开一代诗风的郭沫若的“女神悲剧”至今犹令人扼腕叹息。然而,辛笛老人则有幸地避免了这个悲剧。其所以能够避免,一段时间,曾有人持这样那样的异议,比如,说他清高,说他明哲保身等等……真是这样吗?不,那么原因安在呢?用文学术语讲,是他坚持诗的美学原则。从哲学的高度:人生的思想境界来审视,是他有思想定力秉承中国传统的读书人的美德、操守,因而他才不阿世媚俗,不把缪斯当作政治的奴仆,始终坚守诗的良知。不是吗?以他的家世,以他的学养,以他的各种社会关系,建国以后,他有两种选择:一是在海外或当大学教授,或从事新闻媒体工作;二是自香港回来之后,栖身文学艺术,热衷于一时的紧跟。这样当然可以博得诗的浮名。但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大之则必然是“左”的帮凶,小之则是“左”的帮闲。诗的清名,诗的操守在他身上就失落了。于是他十分清醒。回到上海定居之后,埋名于与诗、与文艺界不相干的职业。沉默!沉默!不为政治狂热所驱,隐身市井,藏拙江湖。不怕孤独,耐得寂寞。这是诗的高尚品格,更是中国知识分子难得的亮节!
中国有句经典的老话:“有道则现”。我认识辛笛老人,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共产党三中全会之后,我熟悉他也是在三中全会之后。记得,1981年初夏,老诗人徐迟来上海,1982年的暮春,蔡其矫来上海,他都在市政协小餐厅设宴。我和雁翼两次均应邀作陪。事后,雁翼对我说:“在上海诗界,论诗的艺术成就,享誉海内外的,在老一辈诗人中,非辛笛莫属。”特别令我难忘的是一九八三年的秋天,辛笛和我以及几位诗人,同时应邀赴新疆石河子参加《绿风诗会》,全国去的诗人中,有不少人行囊羞涩,十分尴尬。当时我和同去的王也同志爱莫能助。主人杨牧、杨树也很为难,无法替他们解困。后来王也和我商量,并且征得主人二杨的同意,由我出面向辛笛老人作将伯之请!他二话没说慨然允诺。我真是喜及莫状,这事至今还在全国诗坛传为佳话美谈。后来我对辛笛老人说:“倘你当初把储蓄的十五万美金不捐献政府,而是将它捐给诗歌,作为诗人扶贫救助的基金,这该有多好啊!”这虽然是开玩笑的话,但却也是真话。不是吗?缪斯确实太清贫了!辛笛老人虽不很富有,但在缪斯面前,他从不吝啬。特别可喜的是三中全会之后,他从不吝啬他的灵感,一句话:“他不藏拙了”。他摊开“手掌”鼓心弦了!有新诗,有旧体诗,他不拘一格,临风而唱。但也不赶时髦,蕴藉而不张扬,一以贯之,诗风人品七十年如一日。这里,我写一首七绝祝他老人家与诗长寿。
不薄前贤启后贤,
摊开“手掌”几回看。
义山晓梦千年觉,
叶笛声声最保鲜。
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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