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利迪尔

第三章　埃里克·利迪尔——苏格兰“飞人”

埃里克·利迪尔只参加过一次奥运会，距今已经有80多年了，而我们仍记着这个名字。你还能说出另外一名参加过1924年奥运会的运动员名字吗？很可能说不出。那么埃里克·利迪尔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1981年上映的电影《烈火战车》无疑提高了埃里克的知名度，并使他的故事家喻户晓。但是，为什么一个商业制片人认为1924年奥运会上的一次比赛值得在20世纪80年代拍成电影呢？

实际上，早在拍电影之前，埃里克·利迪尔的故事已经被印成小册子，并被与他同时代的人汤普森（D.P.Thompson）写成一本书。从那时起，关于埃里克的故事至少被写成7本书，拍成两部电视片。

根据各种记载，埃里克·利迪尔是非常圣洁的人。在他的葬礼上有一句经典的致词：“昨天有一个人对我说，‘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埃里克·利迪尔是将耶稣基督的精神在他的品格和生命中完全彰显出来的人。’”

埃里克·亨利·利迪尔1902年1月16日出生在中国天津，他的父母是传教士。本来他的名字要取作亨利·埃里克·利迪尔（Henry Eric Liddell），但是有人指出，这个名字的首写字母HEL（北欧神话中的神灵）可能不适合一个传教士的孩子！于是就成了埃里克·亨利·利迪尔。他五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回到苏格兰。1908年至1920年他和哥哥罗伯特在伦敦东南部的埃森学校（Eltham College）读书，这所学校专门招收传教士的孩子。

在那个时代，由于没有我们现在司空见惯的通信工具，传教士的工作既复杂又艰难。传教士和他们的家人经常长时间分离。1908年，埃里克留在英国上学，而他的父亲返回中国。当他与父亲道别时，这意味着他们将要分离13年，而且在这13年里，他还与母亲分离了11年。

埃里克在给姐姐詹妮的信里评论学校的生活，他这样概括自己生活的重点：“我认为这里的课程没什么意思，但是我擅长赛跑。”的确，他在田径和橄榄球上非常出色，同时学习也很优秀。他在爱丁堡大学（1920年至1924年）获得了科学学士学位，七次入选苏格兰队参加橄榄球比赛，同时成为一名赛跑运动员。

参加完1924年奥运会后，埃里克作为伦敦宣教会的一名宣教士来到中国，开始的时候当老师，后来深入冀鲁豫地区传播福音。除了两次休假外，他一直留在中国，直到1945年病逝于山东潍坊的日本集中营。

我们再回到他的大学生活：埃里克开始并不愿意参加短跑比赛。当他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大学的运动会时，他拒绝了，说自己太忙，但最终他被说服参加了比赛并获胜。从那以后，他开始参加各种比赛，多次获胜。

1923年，人们猜测他是否会入选英国代表队参加1924年的巴黎奥运会。对现在的英国运动员来说，在两届奥运会期间，会有两届世界锦标赛、一届欧洲锦标赛、一届英联邦运动会和四届欧洲杯的比赛。在利迪尔的时代，这些都是不存在的，奥运会是唯一的国际性锦标赛。

1923年7月，英国选拔出奥运会代表队。7月6日和7日，埃里克在伦敦参加奥运会预选赛，他赢得了100码和220码比赛，其中以9秒7的成绩创造了英国100码的纪录，这一纪录直到1958年才被打破。

接下来的周末，他又参加了位于特伦特河上游的斯托克市举行的三国运动会上的100码、220码和440码赛跑，并全部获胜。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440码的比赛。那时候，参加400码和440码比赛的选手通常不分跑道，在跑出三步的时候，一名选手就将埃里克撞倒在地。埃里克起身奋起直追。这时其他选手已经把他落下很远了，但埃里克毫不气馁，勇往直前，最后终于超过了所有的选手夺得冠军！一份报纸这样评价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获胜，简直是个奇迹！”

1924年奥运会前，当听说100米的预赛安排在星期天时，埃里克拒绝参加，将参赛项目改为200米和400米。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需要把事实与虚构分开来看。在电影《烈火战车》中，埃里克是在去巴黎的船上才听说了100米预赛在星期天举行，并决定不参加；更离奇的是，影片中说他从未参加过400米比赛！但在实际上，埃里克有几个月的时间为200米和400米比赛作准备。

其实，他在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奥运会的比赛时间表——可能在1923年年底就知道了。埃里克在信守安息日上有很强的原则性，他绝不在星期天参赛。得知100米预赛要在星期天进行，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平静而坚决地说：“我不参加比赛。”

这里我们需要注意，在20世纪20年代人们对星期天的态度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安排在星期天的比赛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拒绝在主日参赛、信守安息日在那个时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在1900年巴黎奥运会上，就有几名运动员因为他们的比赛安排在星期天而拒绝参加。

在1924年奥运会前夕，英国奥委会曾试图改变100米比赛的日期，要求“反对在星期天参赛的运动员，应该得到机会改日参赛” 。

除了100米，埃里克还牺牲了参加4×100米接力和4× 400米接力比赛的机会，因为这两项比赛也都是安排在星期天。

我们可能会问：为什么取得更大成就的运动员早已被人们忘记，而埃里克仍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呢？答案可能是他认为基督教的信仰比比赛更重要，他坚持这一原则从而放弃了在他最擅长的比赛项目上夺冠的大好机会。这一行为引起数百万人的注意。

苏格兰伟大的赛跑运动员和教练怀特（Dunky White）在纪念埃里克的仪式上精辟地论述了这一点：“在奥运会上夺冠也许是一位运动员最大的荣誉。埃里克之所以为人们所纪念，并不是因为他在奥运会上所取得的成绩，而是他拒绝在星期天参赛。”

埃里克的比赛是在1924年7月8日开始的，地点在施塔德哥伦比斯。这里多年来是法国橄榄球赛举办的地方。他在200米第一轮预赛中取得第三名，成绩是22秒2，同一天在第二轮预赛中取得第二名，进入了半决赛。

第二天，埃里克在半决赛中获得第二名，美国选手查尔斯·帕多克（Charles Paddock）以21秒8取得第一名，埃里克与他相差0.1秒。决赛在同一天举行。美国选手杰克逊·斯寇尔（Jackson Scholz）以21秒6夺冠并平了世界纪录；帕多克取得第二名；埃里克开始排在第五名的位置，但最终以21秒9的成绩获得铜牌。英国选手哈罗德·亚伯拉罕斯（Harold Abrahams）夺得了100米金牌，令其他六名选手夺冠的梦想成为泡影。

200米决赛的第二天埃里克回到赛场参加400米预赛。第一轮预赛他以50秒2的成绩取得第14组比赛第一名；第二轮预赛他分在第4组，以49秒3的成绩排在第二名，第一名为艾德里安·保伦（Adrian Paulen），成绩为49秒。瑞士选手约瑟夫·伊姆巴赫（Joseph Imbachg's）在第二轮预赛中以48秒打破了奥运会纪录。与此相比，埃里克的成绩似乎不容乐观。尽管他成功地取得了半决赛资格，但并没有迹象表明他有望获得奖牌。

然而，约瑟夫·伊姆巴赫的奥运纪录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美国选手霍雷肖·菲奇（Horatio Fitch）在半决赛中以47秒8的成绩获得小组第一名，第二名的英国选手盖伊·巴特勒（Guy Butler）则平了前奥运纪录。埃里克在半决赛中获得另一个小组第一名，成绩为48秒2，约瑟夫·伊姆巴赫获得第二名。

1924年7月11日大约下午6点30分，男子400米决赛拉开了帷幕。施塔德哥伦比斯的跑道有500米长，因此选手无需跑完一整圈，他们只跑一个弯道。

在决赛当天，发生了一件关于埃里克的有趣故事。这个故事确有其事，但在人们的转述中早已走了样，出现了好几个版本。电影《烈火战车》里的描述为这件事平添了几分诗意。

汤普森是埃里克的朋友，他是第一个为埃里克写传记的人。然而，他也把这件事搞错了。1945年，汤普森如此记载：“埃里克在巴黎参加那场伟大的比赛时，有一件富有启示意义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埃里克经常向我说起这件事。在决赛前，一个人走过来，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圣经上的话：‘尊重我的，我必重看他’ 。（《撒母耳记上》 2章30节）我们应感谢这个故事中那位不知名的祝福者，他的好意是任何事物都报答不了的。”

在《烈火战车》里，赠送纸条的人是获得200米冠军的美国选手杰克逊·斯寇尔。当这部电影在1981年上映后，成千上万的信件几乎淹没了斯寇尔，人们纷纷向他寻求信仰上的启示。他那时已经84岁了，面对这么多信件感到实在力不从心。

汤普森在后来所写的书里更正了这个故事：

在这么多年来出版的书里面，关于这个故事有许多版本，但没有一种版本是完全准确的。我们应该感谢那位真正的祝福者。

一封1945年10月8日的读者来信中写道：“今天，我看见一本题为《埃里克·利迪尔》的书，就买了下来。1924年（7月）在巴黎奥运会上，我是埃里克的按摩师，因此对这本书特别感兴趣。我非常喜欢埃里克，在他参加400米决赛的那天早上，我送给他一张纸条，就是这本书第24页提到的那张，但内容不完全一样，我是这样写的：‘《旧约》上说：“尊重我的，我必重看他。”希望你永远成功。’我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在酒店把纸条送给他，他说：‘我到体育场再看。’我观看了他的比赛，并看到他和对手们握手。我们说：‘他在和对手们告别。’因为他们很快就追不上他了。在更衣室，当我和他的私人教练梅其察为他按摩时，他为那张纸条向我表示感谢。”

埃里克被安排在最外侧的跑道，本届奥运会规定赛跑选手都要按跑道跑。在外道的不利情况就是运动员要自己掌握好速度，因为在到达直道之前他看不到其他的选手。

埃里克一开始就跑得飞快，前200米仅用了22秒2，比他在200米决赛上的成绩仅慢了0.3秒。他赛前宣称自己在前200米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后200米要跑得更快！虽然没有做到这一点，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选手超过他。他以47 秒6获得金牌，霍雷肖·菲奇（48秒4）和盖伊·巴特勒（48 秒6）分别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

埃里克的成绩是本周之内400米比赛中第三次打破原奥运会纪录。在此之前，特德·梅雷迪斯（Ted Meredith）曾在440码（402米）赛跑中跑出47秒4的成绩。一开始埃里克的成绩被定为400米赛跑的世界纪录，后来进行了修改，以梅雷迪斯的成绩为世界纪录。在比赛结束后的星期天，埃里克在巴黎的苏格兰教会里发表演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举动在于提醒人们，他的主要兴趣并不在运动场上。

他决定到中国做传教士，这意味着1925年是他运动生涯的最后一年。在这一年里，他常常利用周六在某个城镇参加比赛，周日讲道。例如，他曾连续三个周六在地方运动会上赛跑，为当地的体育俱乐部尽力，之后的周日，他都到附近的教会讲道，并总是在礼拜结束之后抽时间和年轻人交流，为他们签字。

在中国他没有进行正式的训练，但有机会时继续赛跑。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即他是否应该加入英国队参加1928年的奥运会，入选英国队对他来说似乎不成问题。

在1928年10月远东运动会上，埃里克以21秒8和47秒8分别赢得200米和400米的比赛。人们注意到，他的成绩与1928年阿姆斯特丹奥运会上珀西·威廉斯（Percy Williams）、雷·巴布尔蒂（Ray Barbuti）的成绩不相上下，他们分别获得200米、400米比赛冠军。如果埃里克参赛，他非常有希望夺冠。

1929年，埃里克与德国健将奥托·费尔萨（Otto Pelzer）有过两次遭遇赛，费尔萨是500米、800米和1500米世界纪录保持者。埃里克在400米赛中打败了费尔萨，但在800米赛中输给了他。埃里克还曾在1930年华北锦标赛中夺冠，但1930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比赛。

埃里克未能入选参加1928年奥运会的英国队，最可能的原因是，在英国没有人知道他仍然在参加比赛，因为在1925年他就公开声明退出体坛。如果事情发生在今天，埃里克的成绩会登载在《田径周刊》上，英国田径部门的一个电话就能明确埃里克的意愿，但是在20世纪20年代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既然埃里克认为到中国是上帝对他的呼召，那么他可能永远不会主动与英国奥委会联系。

我们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一点是合理的：既然埃里克为到中国传教而宣布退出体坛，英国田径协会就没有理由认为他可以入选英国队，他们可能认为埃里克对重大的比赛不再感兴趣，并且对他在中国的表现也不知情。

此外，如果汤普森当时对埃里克的生活仍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也很有可能劝他不要参赛。埃里克在第一次休假期间（1931-1932年），非常渴望能够参加一些比赛。汤普森记下了自己的劝告：“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不明智的。他还有别的路要跑，而这条路的终点是确定无疑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埃里克被问及是否能参加1932年奥运会时，他谢绝了，他说30岁参赛已经太老了。在20世纪30年代初一次采访中，记者问他是否后悔放弃跑步，他回答说：“哦，一个冠军当然会想起过去那些事情，但是我很高兴能从事现在的工作。一个信徒的生命在这种工作上的价值，远远大于在其他事情上的价值，他得到的不是终会朽坏的冠冕，而是不朽的冠冕。”

我们当然不能因此下结论说，埃里克对赛跑失去了兴趣，或者认为赛跑不重要。毫无疑问，他热爱跑步，并且为获胜而参赛。鲍勃·奈特（Bob Knight）记得，他曾听别人问埃里克，他如何能够在比赛失利的情况下，重拾信心，力挽狂澜，赢得比赛。提问的人和其他人都等着埃里克回答，期望他说出如何向上帝祷告之类的话，这种话对于一位虔诚的信徒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他只是微微一笑（我现在还能想象出他的样子），说：“事实是，我不喜欢被打败。”

还有一件发生在他和同事之间的事情可以说明这一点。传教士肯尼思·麦高尔（Kenneth McAll）有一次邀请他一起慢跑，埃里克礼貌地拒绝了，他说：“我跑步是为了取胜。我从来不慢跑，但是可以去散步。”

埃里克的确把赛跑看作他基督徒生活的一部分。有一次，有人问他是否为赢得比赛而祷告。他说：“不，我从来不为赢得比赛而祷告——当然，我为运动会祷告，祈求上帝能在比赛中得荣耀。”

埃里克十分重视赛跑中的运动精神。他总是力求每一次比赛都是公平的竞争。

尼尔·坎贝尔（Neil Campbell）教授回忆起与埃里克一起参加的440码比赛。坎贝尔起跑时被分在外侧，那个时候在地方运动会上并不分跑道，比赛开始后，每个人都要奋力争抢里面的跑道。埃里克知道自己更有经验，因此主动与坎贝尔交换，让坎贝尔取得在内侧的有利位置。

在比赛前他总是把自己的手铲借给其他短跑选手，用来挖起跑时的立足点。

有一次埃里克观看障碍赛，一名选手撞倒了一个栏架，后面的选手本可以从那个缺口跑过去，但他却转向里面，从倒下的栏架旁边的那个栏架上跳过去。埃里克评价说：“那是一天中最精彩的一幕，他没有获胜——我忘了是谁获胜了——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必然会这样做的，因为引导他的是真正的体育精神，这种精神已经深入他的心里，成为他的一部分。运动是极美好的，但最好的不是那超人般的成就，而是体育精神。失去了这种精神，运动就是死的。”

赛跑是埃里克的一种乐趣，他当然也计较成败得失，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赛跑时的态度。铭刻在宾夕法尼亚大学门口的一句格言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不管是在失败的尘土里，还是在胜利的桂冠里，荣誉属于全力以赴的人。”

回到中国后，埃里克开始在天津英华书院教书。这是他出生的城市，从1925年到1937年，除了在1932年回到英国度假之外，他一直在这里工作。从1937年起，他更专注于在萧张县（Siaochang）传福音的工作，萧张县位于中国北部平原。在日本侵略者占据期间，他与当地居民同受苦难，表现了极大的勇气。他愿意冒生命危险帮助那些困苦的人，留下了很多动人的故事。

1942年，埃里克和其他外国传教士都被关进潍坊的日本集中营，他已经事先把妻子和孩子送到加拿大。1945年，埃里克常感到剧烈的头疼，同年2月21日，他因脑瘤病逝于集中营。

发生在集中营里的一个故事有力地说明了埃里克的品格。在集中营里，他负责体育事项，他的原则是星期天不比赛。有一天，一群孩子想在星期天玩曲棍球。埃里克说，他们可以得到器材，但是他不会为他们做裁判。那群孩子决定不管他，自己组织比赛——男女对抗。结果因为没有裁判，比赛成了一场混战。在下一个周日，埃里克出现在场上担任裁判。

这个故事有力地证明了埃里克的高尚品格。他不会为了一枚金牌和世上的荣耀而在星期天参赛，这次却甘愿打破他那坚定的原则，只是为了给一些被囚禁的孩子服务。

埃里克·利迪尔是一个伟大的赛跑运动员，伟大的奥运冠军，但他在事业处于巅峰时放弃了这一切，为了上帝来到中国。他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人们之所以记住了他的名字，不是因为他获得了一枚奥运金牌，而是因为他拒绝在星期天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