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明
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扬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点、重点学科带头人。
到一个与造飞机有关的学校来讲学,因为全然外行,就不由地有点自卑。自卑的人有什么特点呢?你们别以为自卑的人就乖乖地往旁边一站,不开口、不吭声了。没有这么回事,越是自卑的人越好自我表现,自卑和自尊其实是一张纸的两面,极好自尊的人其实他是很自卑的。因为自卑,就要自尊一下。我就想,你们这总是有飞机往天上飞,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往天上飞怎么飞,而我现在所有的凭借就是一支粉笔,我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就说精神如何飞翔,借用物质的现代化工具你的身躯可以上天,可是精神如何飞翔?有人说你不要自己安慰自己了,你反正上不了天,你就只好精神飞翔。今天的命题是人文价值观的建构。说这么大的话题,好像一下子就精神飞翔,上了天。但是总得从地面起飞吧,这地面就是文字的阅读。别忙飞翔,和诸位谈谈阅读,暂且把人文放在一边。
一、阅读与人文
什么是阅读?文学或者语言文字虽然不如科学精确,可是阅读这两个字也得精确一下,且先看在人际关系中如何使用“阅”。比如某人社会经验非常丰富,就说此人阅世颇深。诸位都是阅世不深的人物,我是阅世颇深的人,可是我阅世虽深而不至于世故滑头。人活一生而阅世渐深,应对时世变化的策略会丰富起来。阅世这一方面,沈从文表述过这样的大意:人生在世都在读书,读一本大书,读一本小书。读大书就是行万里路,你在和许许多多人交往,有许多的阅历,阅历越深,你对人生的了解越丰富,然后给自己的定位越准。还有一本小书,就是文字的图书,沈从文的年头当然不包括电子文本,是纸质文本。读这小书让咱们有了区别。阅读人生的、行万里路的大书,大家一样在阅读身边的语境,读懂人际关系。读这本小书呢,不同专业,不同方向的其实读的书都不太一样。读小书怎么读,读小书,如何把它读出所谓的人文来?我就不知道各位对人文的理解是什么,文化又是什么,人文和文化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文科许多定义都能比较精确,但是这个人文真实没办法精确,许多人说出来的人文的基本内涵有差别。文科是允许对同一字面有理解差别的,请哪位帮帮忙,你说说你对人文的认识是什么?(有学生起立说:是人的文化素质。)这是将人文与个人结合,将其内在化的理解。客观地说,人文讲所有的人类的文化创造。人类文化的创造者与他们创生的文化之间,有个核心的东西,是什么呢?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与他致力的目标。我1956年生,二三十年来致力于文学的研究与教学,它占有了我的生命,我依赖文学而显示出有限的价值。人生而后知,却不知道哪一年死。但是人的生命它是有时间限制的,在有限的生命时间之内如何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给人世间丰富一点什么,创造一点什么,可能这是人文最核心的东西,只是人对此的自觉程度有差别。提倡人文精神,就是要加强这种自觉,阅读则是一个强化的重要途径。
你有一条命,我也有一条命,没说谁是半条命,虽然此人害病了,但这属于许多运动与劳动不能参加,他不是半条命,他也是一条命。在有限的时间里产生良性的生命互动,而如何产生良性互动,这才是人文精神落实到生命的实践过程中。
人文的东西,是可以在不同时间内产生互动的。鲁迅生活的时间跟我基本没有关系,鲁迅到1936年就没了,我到1956年才生,前后差二十年。他走了,我迟来了二十年,可鲁迅跟我有没有关系?鲁迅跟我有关系,这是所谓的生命互动的关系,鲁迅的思想,给我最大的震动。鲁迅一生的文字记录当然是《鲁迅全集》,可他真正把它当文学创作的东西并不多,首先是他的思想价值,他的新文学创作,是他文学家的价值。他这两方面的价值,作为我的营养资源,我的思想文化与文学资源,我从他那得益很多。
所谓人文精神,是处在不同时间段的人,可以发生交流。如何交流?像鲁迅写庄子,《故事新编》当中写过一个小说《起死》:庄子遇上一个骷髅让其还魂,骷髅回生之后说:我的雨伞不见了,我的包袱不见了。他死了五百年了,抓住庄子说还我的包袱来,还我的雨伞来。看似一个很荒唐的事情,它其实说的是不同时代的人如果让他生活在一起该是怎么回事。一般人是不可思议的,鲁迅死了几十年了,他来到当今人世中该是一个怎样的观点?或者再往前举一下,两千年前,三千年前,有著作的,和没有著作的,那个没有著作的,留下了什么样的文化,传统的文化其实对你的生命有规定性的影响,接受也好,承受也好,都是一种互动。人文的东西,我们最应该肯定的是它积极的生命互动的关系,不管是在哪个时间段内存在的生命,它都可以实现人类的生命互动,当然我们不可以对它杜撰。
我们后来者能和前人,譬如李白、杜甫,实现生命互动吗?我们做文学研究的人,研究李白、杜甫或是研究屈原也好,都在不停地重新阐释他们,这就是生命互动。前人的作品是有价值的,是不死的生命体,我们重新认识它并赋予新意,这是最重要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出一个现代学术的关键词叫“重估”,价值前面加一个“RE-”,是重新去估价。如果说我们这样回过来重新估价一些历史上的人的思想文化,或者是他方方面面的创造,其实我们就和历史上的人实现了互动。前行者可以影响我们,给我们带来两方面的影响:好处是给我们形成资源;但是也有坏处,它会让我们焦虑。譬如说,我从开始读文学就非常焦虑,我在想哪一天自己可以比曹雪芹更高明一点啊,哪一天可以比莎士比亚更高明一点。啊,此生甭想!但是后来这些历史上的大师都变成了我随时可以汲取的资源。
我们可以利用当今的物质文化资源,和创造这些物质文化的人打交道,或者说今天我们和不同的专业化的人们打交道。曹雪芹没有这种生活经验,他当年睡一张绳床,在破窗户下写《红楼梦》,辛辛苦苦十年成稿。今天我们的生活可以利用电脑等科技发明,当年莎士比亚没有、曹雪芹也没有,他们时代语境中的人们的生活并非是专业化分工的。
笼统地说,人文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怎样体现人的生命价值,怎样尊重每一个生命,怎样去把过往的生命乃至未来的生命都放在我们的视野之内。
二、文学作品中的人文价值建构
我和诸位的知识资源都不太一样,如果诸位每人教我一点知识,那我今天晚上头就要炸掉了。我读武侠小说《笑傲江湖》,看令狐冲受伤了,他有六个朋友——桃谷六仙给他治伤,若是桃谷一仙给他治,保证治好,可是桃谷六仙同时治就治不好。因为这六个人都觉得此人是个朋友,每个人都发一股真力输到他的体内,后来令狐冲就痛苦不堪,为什么会痛苦不堪呢?原来这六股真力是不一样的东西,到他体内这六股力就发生冲突,一冲突令狐冲就痛苦。我就想当今世界常常面临这样的状况,我们脑袋里面不停地接受各种各样的信息资源,进入到我们的思想里面的时候,我们又没有一个真正能消化它的能力,这时候我们会面临痛苦。如果说当代的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一辈,你们面临着太多的资源,当这许多资源都进入到你们的思想里面,你们会发现这是一个很难受的事情,我们究竟选择什么呢?譬如说有人说我就喜欢周杰伦,就搞《双节棍》之类的;有人说不,我喜欢贝多芬……这许多东西如何被你消化统一,以什么为基点去进行消化和统一,这是一个大问题。如果你要想充分汲取外界资源来丰富自己,然后提升自己的创造能力,那么就去阅读,最好是把它们都当成一个有特色的生命对象,了解它们,进入它们的人物内心。
人文的世界太广大,可读的东西太多,而且不一定能读懂。因为世界上有许多的编码系统,我能读的就是中文,读英文就差多了,换成法文我就没办法,日文学了大概一学期,统统还给老师了。通过文字理解另外一个生命是我的本行,我的所有的看家本领就是通过能够掌握的文字去理解另外一个生命。
理解一个文学形象很有意思,阿Q就演出了许多喜剧。我们总说阿Q是一个悲剧形象,可是鲁迅在写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表达的。比如阿Q求婚示爱的方式非常有趣,他怎么向吴妈去求爱呢?他说得非常简单: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可把吴妈吓坏了,因此他换来了毛竹杠打在头上,从此他就失去了未庄的生存空间。鲁迅开头说阿Q是有劳动本领的,他因为不正确的求爱方式坏了道德形象,所有人家的妇女怕他了,他便失业了。他饿啊,没饭吃而突然想起来去尼姑庵偷萝卜吃。有萝卜吃就好办了,天天偷萝卜吃,就一直待在尼姑庵。可是不行,后来阿Q进城了。为什么他必须要进城呢?因为他在尼姑庵偷萝卜的时候发现,小尼姑和老尼姑都好对付,可是一条大黑狗不好对付。鲁迅写阿Q一下偷了四个萝卜,突然大黑狗出来了,阿Q紧赶慢赶爬墙出去,好不容易逃到村外,然后他在路边坐下来。吃完了三个萝卜后,他打定主意要进城了。这时候我们突然发现他偷了四个萝卜,怎么吃了三个萝卜就进城了呢?原来他在爬墙的时候,掉了一个,大黑狗以为是“炸弹”,就撤退了。但是掉了一个萝卜,阿Q少了一点果腹的东西,三个萝卜吃下去了他没有吃饱,差了一个萝卜就推动他决定另谋生路进城。
鲁迅好像无意间写了一个萝卜的事情,但是这个萝卜太重要了,这个萝卜是叙事当中的一个动力,没有阿Q进城,也就没有他去帮助接接拿拿,也就没有后来革命党来把他抓过去,没有把他抓过去也就没有画圆圈的事,不被杀头,就不存在阿Q的悲剧。所以鲁迅笔下写三个萝卜和四个萝卜不是随便写的。
中国人写小说都有这样的传统,《水浒传》中写武松上景阳冈上打虎,他打完虎的时候,突然发现草丛中还有两个老虎,老虎还说话了。原来是人披着虎皮在那里,然后下去把他引到哪家大户人家去,然后招待吃饭,说第二天一起去阳谷县。到那的时候就小说忘了交代武松拿的那个包裹放在哪了,大才子金圣叹评点《水浒传》的时候就说莫不是大户人家贪污了武松的包裹?这中国人讲究叙事的时候是一着不落,这个东西是中国的文字叙述,无论是历史也好、文学也好,都特别讲究。读懂这个萝卜的故事似乎很容易,其实里面有中国小说的文章笔法,有人文的传统。
人文的传统不仅在知识精英们那里,民间积淀更重要。我从扬州来,扬州有一种表演形式,那就是说评话。我不知道诸位听过多少种评书,北方有田连元,有单田芳,还有一个女的叫刘兰芳。扬州往几百年前数,有一个著名的说书家叫柳敬亭,大家应该听说过。现代扬州有一个大说书家,早已去世,叫王少堂。他讲“武松杀嫂”有个过程,武松要杀潘金莲,他在家设一个像公堂一样的场景,请一些邻人作证,让潘金莲招供如何和西门庆勾搭成奸,如何毒杀了武大郎。武松请遍邻居而没有人敢来,都知道武松回来了,没有善事。突然有两个人主动来吃饭,这两个人是城里的无业游民,都有绰号,一位姓肖,叫“肖城隍”;一位姓李,叫“李土地”。一位城隍老爷,一位土地老爷,二人听说武松家今天请客,决定到这来白吃一顿,当然最后不是白吃,他们吓得半死。
交代这两个老饕,就是非常馋的人,评书家插了一段故事。有一天,走遍全城,没有一家办生日,没有一家满月,也没有一家娶亲,那没办法,没有地方去混吃了。两人说,完了,今天没地方混,怎么办?说咱们哥俩啊,拼个股东,一人出一半的钱,咱们做个菜自己享用,做个冰糖烧蹄?。这两人从早晨忙到傍晚,天黑的时候才烧好,蹄?上了桌,突然来了一阵风,把灯给吹灭了,在灯被吹灭的同时,四个手一起盖到蹄?上去了。因为他们彼此知道你也馋,我也馋,有灯的时候轮着你吃一块,我吃一块,没有灯时谁多吃一块,谁少吃一块都是个问题。这个时候李土地说:“肖大哥,不忙。”肖城隍说:“李老弟,不忙。”大家都说不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谁把灯点起来?点起来之后轮着吃,不要你吃多了,我吃少了。李土地说:“大哥,那谁去点灯?”肖城隍说:“当然你去点灯了,你是兄弟,我是大哥。”李土地说:“大哥,我借火点灯去了,你把这蹄?吃掉一半怎么办呢?”肖城隍说:“有个办法好吧,我起码这两只手,总得腾出一只手,用筷子去夹吧。你去点灯,我就在这拍巴掌。”两只手都在拍响着,没办法拿筷子去。李土地说:“兄弟我去了。”他去弄了火回来,把灯点着,却发现盘子里只剩下汁。“大哥,你怎么吃的?这件事情我也就罢了,不要你退还股份,你得教教我,让我学学窍门,下次我也知道怎么样找个机会多吃一点。”肖城隍说:“兄弟,真不让我退钱给你了。”“不让,你只要告诉我真经,我向你取经来了。”肖城隍说:“兄弟啊,我一直在拍,但是你没有看见啊,老大哥这半边嘴巴都拍肿了。”这是插科打诨,可是这是中国式的喜剧,是中国市民阶层在表达自己的幽默。如果没有市民们参与人文建构,我们的文化只剩下精英,那会显得很单薄。
中国从五四之后的文学比较缺乏喜剧。人们要求快乐,生命当中常常需要笑,这也是人文的一个部分。所以但凡五四之后我们总是面临着一个东西,大家都喊要启蒙,启蒙就是Enlighten,后面带有一个光,把这个的光变大一点,变亮一点,也就是说把愚昧当中的中国的人民都照醒,然后让他们都起来革命。这些知识分子太相信自己,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写出那种带有殉业意味的文字,但是它丢失了许多的具有审美价值的其他的表现手段,所以整个中国的现代文学里面,带有中国特色的幽默滑稽的东西少了,这种幽默滑稽的东西呢,又是我们本来就有的特点。刚刚说的这些东西,无论是金庸也好,无论是说书的也好,他们告诉你认识生命不该是那么呆板的,不该总是完全抱着道义责任去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拔高到意识形态的水准。
大家都知道老舍,写过《骆驼祥子》《茶馆》,他善于在市井题材中包蕴深厚的人文内涵。老舍还写过一个武侠小说,有人说大概不如金庸,金庸写的长,老舍写的短,但是小说的价值不在长短。这个武侠小说只有五千字,叫《断魂枪》,吓掉对手的魂,是断魂之枪。
小说大概写清末的事情,清王朝还没有被推翻,小说当中说有人要割下皇帝的头。主人公叫沙子龙,他会一套绝学功夫,这个绝学功夫就是一套枪法,叫“五虎断魂枪”。他开了一个镖局,专门给人家走镖。走镖是为什么呢,走镖是为商业服务,走镖是为经济服务的。走镖的人都是马车,有着镖旗,老远的这帮人吆喝着走过去。若是劫匪就要看看镖旗、看是谁保的镖,没有名头的小瘪三保镖,就去抢他的镖。一看沙子龙,五虎断魂枪太厉害,不要在他手上断了魂。老舍笔下的沙子龙有本领的,称为神枪沙子龙,打遍西北五省无敌手,谁提起沙子龙,赶快跑,所以沙子龙保镖从来没失过镖。可是沙子龙现在失业了,原因是有了火车、洋枪,沙子龙没事干了。他无奈地服了这个时代,改了行去开了一个客栈。
可他手下有徒弟,这些徒弟们觉得非常难耐,因为保镖的时候一路上都吃点好的,而且到处都威风,他们到处摆个场子,练个把式弄点钱赚个吃喝。大徒弟叫王三胜,刀使得好,有一天在那里吆喝“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却没人捧场。王三胜心理很不服气,你们不捧我的场,还要得罪你们,他说没人懂。突然从西北角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有功夫”,王三胜说:“好,大叔,下来玩玩。”意思是咱们俩过招练两下。老头说你是沙子龙的徒弟,使枪是你的看家绝活,我使三节棍。一交手,他两次把王三胜的枪打落。王三胜傻了,居然碰到这么个老头,就说你敢会会我师父去。老头说就为会他来的。
读者和王三胜这时候都觉得过瘾啊,要大打一场。徒弟带这位敌手去客栈,对师傅说有个姓孙的老头门外等着你交手。沙子龙懒懒地躺着,爬起来说把他请进来泡茶。王三胜眼睛都瞪大了,啊,我带他来这是让你跟他打的,你怎么叫我泡茶去。他出去抓了点茶叶,半开不开的冷水就沏下去,端过去之后,沙子龙摸了一下茶碗,说咱们去茶馆喝。老头说我来就是为了讨教你的断魂枪。沙子龙说:“这枪,和我一起下棺材。”老头说你看我不够学枪的本领,那我打套拳给你看。他打了一套查拳,打完之后他问沙子龙够学徒的本领不。沙子龙说:“不传,这套枪和我一起下棺材。”老头转身走了。
武侠小说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呢?那就是“打”,两个小喽开始打,一方打败之后说我是某门某派的,那个说我一定要收拾了你们这个门派,然后挑起两大门派之间去打。接着可能是什么武林大会,双方请来高手,这方把东邪请来,那边把西毒请来,他们打这么一场。所有的武侠小说都是这个套路,一定要打下去,一定要有一层层套叠的情节,这便是金庸们的武侠小说。如果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武侠小说,还有一种另外的功夫,动刀动枪打起来之后,高手嘴巴一张吐出一口气,一道白光冲到对方去,这两道白光在空中绞啊斗啊,打得不亦乐乎,最后说平分秋色。然后另外一个说他去搬兵去了,骑上大鹏就走了。这就已经到了神怪的境界。可是老舍突然写出个不开打的武侠小说来。孙老头走了嘛,王三胜他们也走了,沙子龙晚上把小院门一关,使了一套枪法,然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嘴里面念叨着武功不传,小说就到此为止。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帮武侠小说家,写的是极富想象而脱离现实的东西。老舍一下把中国的武侠拉回到现实当中,告诉你再了得的武侠功夫都抵不过现代工业文明。我讲这个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沙子龙那套功夫不传呢?因为沙子龙极度失望,乃至绝望,这是我生命当中最有价值的东西,突然之间变得一点价值都没有,打遍天下的功夫,现在变得一点价值没有了。你说你还是保镖,人家坐火车走不需要你;你说你很能打,人家开一枪,你完蛋了。沙子龙的悲哀是他曾经拥有全世界,突然间沙子龙的世界被大风刮走。中国人进入现代社会,许多人都发现突然一觉睡醒之后,他的世界不再,他没用了啊!武侠小说雅俗共赏,给它灌注怎样的精神内涵是不一样的,老舍人文关怀深,他用武侠的生涯表现人类共同的经验。
某一种人生经验是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过去的价值变得毫无价值。人呢,需要自我肯定,但光是自我肯定也没用,也要别人的肯定。沙子龙有值得肯定的历史,但现在肯定他的就是不识时务的孙老者,他一辈子学武术,要拜沙子龙学师。沙子龙考虑,徒弟教会了又怎么样,就可以吃饭么?你一个老头跟着我练,练到跟我一样了,仍然变成了废物,还不是和我一样整天躺在床上看看《封神榜》之类的。回过来看这篇小说是如何开头的,一句极平淡的话“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那么这个句子看起来是极平淡的一个陈述句,就是“镖局”改“客栈”。谁的镖局,沙子龙的镖局,改成了谁的客栈,沙子龙的客栈。我们中文不讲时态,如果中文句子翻译成英文,那该是什么时态,那肯定是完成时,不外是过去完成时、过去完成进行时。沙子龙的镖局改成客栈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沙子龙走了漫长的道路,这条道是一个精神之道,是一个内心悲剧之道。如果要写出这个人的基本价值来,不在乎他的外在光芒,那文学是一个什么学问呢?文学是一个人心的学问,就说你真正读文学,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你必须培养起一颗同情之心。这个同情绝不是廉价的同情,文学家只是告诉你,你对每一个生命的都要抱尊重的态度,你要理解他内心的失落,你要理解他的悲哀,他的痛苦。文学最高的成就是写出人的全部生命的价值,他的精神活动的价值,从外写到内。刚刚说《断魂枪》,外部彰显的是王三胜,可他没有丰富的内心生活;孙老者是极单纯的人,把学武术当成天下第一的事情,要把天下所有的武术都能学到,可他非常简单;沙子龙见过大阵势,过去拥有了不起的市场,西北走镖他第一号,最值钱的镖都归他走,可沙子龙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仍然是失落的人。所以,买菜的小贩也好,大学教授也好,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相通的。在这一点上说,人文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沟通全人类是人文的最大追求。
人类的同情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在文学来说,就是一个人性的基础。你说,贾府里面的林妹妹她是有感情的,可那看门的焦大也是有感情的。全世界不论男人和女人,长得漂亮的也好,长得丑的也好,高的也好,矮的也好,皮肤黑的也好,皮肤白的也好,他都有爱的愿望、要求,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当然,说有钱人的爱可以变出许多花样,而那种以劳动为生的,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比如说,精神物质富有到一定程度的人,求爱的方式绝非如阿Q,因为他会写一首诗,说“每次听到你那银铃一般的声音,我的心弦就被拨动了”。有人会说今晚我看着天上的月亮,苏东坡说千里共婵娟,你现在虽然放假回家去了,可是我在这也想着你,这是大学生的恋爱。看看阿Q的恋爱,他多么直接地向吴妈说……当鲁迅写阿Q被杀头的时候有最残忍的一笔,阿Q突然想要唱两句,唱“手执钢鞭将你打”,喊两句“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突然发现一个特别熟的熟人,他的梦中情人吴妈。诸位打篮球的时候,一个扣篮,有许多女同学在旁边看着,一直给你喊好,这样多来劲呢。可是你突然摔了一跤,多少男同学看着你笑,多少女同学看着你笑,难受,难受极了。我是这么一条好汉,风光的时候你们全没看见,我摔一身泥巴,你们都看见了。所以轮到阿Q要杀头的时候,突然看见吴妈,我的梦中情人在盯着我看,丢人吧,而且还是单相思,吴妈是没有反应的,他们不是互动关系,而是单方面追求的关系。所以阿Q要被杀头的时候,吴妈在路边走就低着头,好像没看见一样,若是看了之后把头拧过去,那还罢了,看到无动于衷,这才叫人难受。别人把你当成一个虚无,当成一阵风就这么刮过去了,这才是难受。鲁迅最后写吴妈好像没看见,好在阿Q反正连头都要掉了,也就不在乎了,鲁迅以最玩笑的笔触,写出那么一段,恰恰是人最伤心的。
若是你看重任何一个对象,而又期望别人有同感,尤其是亲近的人,假如对方毫无反应,那是最糟糕的事情。我曾经在介绍外国文学的刊物上看过一个短篇小说,写音乐家小提琴独奏,每次上台时最大的愿望是征服所有的听众,可是他发现最让他头疼的是坐在前面的一位听众永远是毫无反应。全场结束了,大家都站起来欢呼、鼓掌,他还是坐在那里,永远是这副模样。音乐家想我下次更卖力,一边卖力一边心里痛苦,为什么一直都征服不了这个听众。这种痛苦折磨得他非常难受,为此,他吃不下睡不好。有一天演奏还没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从台上倒下来了。倒下来之后呢就去抢救,抢救过来之后,别人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说没办法,音乐界的朋友们都认为我是个人才,我也知道自己的演奏水平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可是我征服不了听众。大家都说我们都是你的忠实听众啊。“不不不,每一场演出坐在第一排中央的那位脸上从来没有过表情,他对我一点没反应。”这帮朋友们去调查了解发现,此人又聋又哑,那他为什么要去呢。是因为有人说你每天到那去坐一坐,回来到我这拿一块钱。所以他每天都到那坐一坐,坐完之后去那拿一块钱。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有一个城堡的主人想让这个音乐家给他当私人音乐家,这个音乐家不愿意。不愿意我就给你捣蛋。那么用什么方法去捣蛋,欧洲人不会丢人到找人去砸场子。这个城堡的主人就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方式,买通了这么一位又聋又哑的人让他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天天这样看着他,终于把他看垮掉了。老实说,这个城堡主人是极低劣的,那一位是无辜的,可是你现在回过来想一想,这个音乐家在干什么,这个人总是做事情理想主义。我刚刚去过沈从文家乡,那有一个小学里面有一个非常好的标语,它没有说伟大目标之类的话,说每天进步一点点,这是我在小学里面见过的最好的标语。每天进步一点点,它不要你说今天一大步明天一大步,哪能进步那么多呢,说这每天进步一点点,所以说这个理想主义最大的悲哀在于哪里呢?理想主义者永远是没有止境的,他总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被他征服,希望所有的人都为他叫一声好,这个音乐家就是这样。这个故事其实不是很高明,但是它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当你要追求某一个目标的时候,可能不是所有人理解你。
人追求一个东西,你最好的朋友未必理解你,诸位将来你们成了家之后,比如说,先生遇上什么事情,太太未必理解你,太太遇上什么事情,先生未必理解。每个人要保留一个让别人选择的自由空间,你不能让所有人一概地为你叫好。小说告诉你要懂得其他人的心,懂得拉小提琴的人的心,同时也该明白世界上有另外一桩事情,就是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跟你的心相通。文学就是要做最难的事情,其最大的企图就在内心沟通。刚才说的那个沙子龙,他的徒弟王三胜就不理解他,来求艺来访学的这位孙老者也是不理解他,能够理解他的只有一个曾经拥有过一个巨大的世界后来又失去的人。理解这种经验,那么就能理解人心,就能尊重这个生命,尊重这个人的所有的才能,这就是人文的基本出发点。诸位看到一位曾经和你相处不好的同学,有一天他有了非常精彩的表现,那么你心里对他有什么样的评价?你不应该说这小子不是个玩意儿,他跟我打过架;可是今天他做的这件事了不起,你应该承认这一点。如果你有这样的心,你就逐渐地有一种理解同情的心。这同情不是让你去乐善好施,不是让你去捐助多少钱,这是对任何一个身边人的行为,你能有理解之心,拿他的心去比较自己的心,然后你觉得他是可以理解的,这就具备了建立自己人文价值观的一个基础。
人的一辈子会和许许多多的人发生矛盾,最怕的是从内心里面坚决拒绝外界的一切东西,以自我为中心,然后把自己变成一个绝对的孤家寡人,这最糟糕。有人把知识分子分成种种类别,理科知识分子和工科知识分子,美国人的说法叫做技术知识分子,技术知识分子的命名说明什么呢?他们一心都去奉献给事业,所做的事情基本是和物打交道,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真正的科学家常常这样,居里夫人不给别人预备凳子。人家来了,就让赶快说,说完就走,别在这耗我的时间。我们对科学家有这样的理解之心,而不少科学家未必对和文学相关的人有充分体谅。所以说到文学有什么用,不能去造飞机,它只能通过文字去虚拟建构一个纸上的世界。可那个纸上的世界会凝聚起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当中的多方面的经验,你可以从一个人的身上看到所有,就是把这个人当成镜子,从他那看到一点自己,那这就是文学最大的功效。如果说你理解了这个人,然后你就可以理解其他许多现实生活当中的人,由此而抱有一种理解之心,同情之心,这种同情是理解之同情。
文学研究的大学问家陈寅恪说王国维研究历史是抱了解之同情。文学就是抱了解之同情,文学家当中崇高的人都是对他笔下的人抱有最深的同情。我们见过这样的说法,说巴尔扎克把门关起来,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是哭又是吵,干什么呢?他写某个角色的时候,完全进入到这个角色,进入到这个角色的内心,癫狂一样地附着到这个人身上去了。可是要知道作家不可能单纯地附着到一个人身上去,他可能要进入到无数个人的内心去。用老舍说的一句话,以深入人物之心的心去写人物,你的笔尖上就能滴下血来,就能写出一个有血肉有灵魂的生命,那才是文学的高标准。而每一个有血肉有灵魂有精神情绪痛苦有人格矛盾的人物,都是我们文学当中有价值的形象。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他面临的矛盾痛苦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他爸爸被篡位,然后现在他要不要复仇。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考虑到生和死的价值问题,他总是被这个形而上的问题困扰,他一边走一边沉吟着:“tobeornottobe,thisisaquestion”,这是一个问题,是我们所有人生活中的价值体现的问题,这价值体现在哪呢?你说,将来我去造歼10,歼11……实实在在地创造与生产,没有那么多务虚。你利用的是物质技术条件之下,实现创造,在某一方面是一个强人,可是缺乏对人的理解,你会变成一个基本上没多大能耐的人。缺乏基本同情的人与周围的人经常处于紧张关系中。这个世界上最能激起人心中无名火的是嫉妒,当然在争取异性的认同或是爱情的时候,会煽起这种嫉妒心。但凡有嫉妒心的人总是假定自己是这世界的中心,如果有优胜,觉得一定是自己,不是别人。比如说在爱情上就觉得那个女生应该是看上我的,怎么能看上他呢?他是什么东西啊,算是怎么回事啊,这小子,既然这样了,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认识我。所有这样的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经过别人的内心去理解他人,习惯把自己变成世界上最为重要的这种想法,那是所有不善的根源,所有的恶很可能都从这个基础上出发。嫉妒和贪婪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世界上最贪婪的人,又总是想把所有的财富都变成自己的。
世界上任何一种人的偏好或者心理趋向,文学家都可能对他作一个相对充分的描述。俄国有一个作家叫冈察洛夫,他写过一部小说叫《奥勃洛摩夫》。这部长篇小说在关于一个人要不要起床,穿不穿袜子以及起床后可以做些什么事情,写了超过一个中篇小说的长度。没有情节的进展会让人觉得有点受不了,可是你又忍不住继续往下读,因为笔触深入到人物的精神性格中去了。所以当年俄国有一个著名的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写过一篇文章《什么是奥勃洛摩夫性格》,这个农奴主的儿子,在自己起床之后要干什么,生活上有人替他打理好一切,他不需要任何劳动,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世界上要做什么事情,他对这世界是一无价值,于是这个批评家就把这种人命名为“多余的人”。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其最大缺陷是他从来没有进入到一个人际或人神交往的语境中,别人是为我的,我对世界没有责任,他就是废人。文学告诉我们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以深入人物之心的心去理解他人,然后去理解自己,让自己的心不断地变大一点,这句话是孟子所谓:学问之道无他,但求放心而已。
让你的心变大一点,有更大的包容量,你能够包容所有跟你认同不认同某一标准的人。偏执的认同,如在西方不断发生球迷骚乱,球迷都在为自己的球队呐喊,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打起来了,一打就打出人命了,当然这和赌球也有一点关系。除了这个因素,在现场的时候就是绝对不能容忍对方的球迷支持他的那个队,一到那个时候,情绪就变得激动,这种人人格上都有相当褊狭的成分在,他的心非常狭隘。他全部生活目标就是赌注,押在这个球队身上,如果这个球队赢不了,我就完了。就是把一个球队的胜负变成他的所有的价值的体现,他自己其实是没有价值的。如果有点费厄泼赖精神,以一种公平的游戏的态度去看这个球赛,有点绅士风度,就不会发生此类事件,就不会出现这么多暴力的事情。所以呢,人文素质越高在和他人相处时也会更加容易,心放得越开,胸怀越广阔,你和这个世界的矛盾和冲突就降低到最低限度。一个不肯承认他人的成绩,不肯承认别人的劳动,不尊重别人劳动成果的人,那是非常糟糕的。如果你读文学真的读到了人物内心去,对别人有最宽容的心,能够体验许许多多他人的人生,那就是有价值的。文学不是其他东西,就是让你虚拟地进入到一个有相对精神高度层面的世界,然后把你在客观世界无法亲身经历的生活让你去过一遍。经过阅读,许许多多你不可能经历的生活你都经历过了,这样你通过读一本文学作品让你的生活丰富扩展一步,再读一部文学作品让你的生活又丰富扩展一步。你逐步地扩展生活,到了某一天你就会发现,你拥有一个相当广阔的心灵、情感、精神探索的内在的小宇宙。你可以把飞机飞上天,但是你记住的是一个物质的东西,可是你如果让你的心胸像宇宙一样宽广的话,你自己已经飞到天上了。
所以讲自由,讲自己的活动空间,主要是在于精神自由,在于拥有多大的精神空间,在于你能够把你自己的能力调动到什么程度。诸位是学理工的,如果在你的技术上,物质的层面之外,你同时拥有一个相对丰富的心灵,那你的生活是一个双倍的生活:你既是一个理工科的技术知识分子,同时又是一个不乏人文关怀的知识分子。今天早上看新闻时,听温家宝总理在上海世博会国际论坛讲话,其中有这样一句话“世博会是人类文明的盛宴”。这是一种理想的国际生活,实际上人类拥有这些文明的时候不一定都能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这个大餐,很多人很难和别人共享一件事。怎样去吃这餐人类文明的盛宴,如何去享受所有的人创造发明出来的成果,这是当今世界的大问题。所以再去看,以某一种宗教精神为标志的人群,在世界的某一地区占有很大的比重,而且这个人群又相当活跃,其中有一些极端的人,当他们在某一阶段决定再也不与谁共存的时候,他会开着飞机去撞别人的大楼,把自己变成肉弹。在这个人群中,他们被认为是壮烈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一想,其反抗来自于世界资本主义大国的强权的时候是壮烈,可是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当这个人全身绑满炸弹决定同归于尽时,是否想过殃及的人家里是否也有妻子还有孩子,突然地今天他就和你一起灰飞烟灭了。如果这样想一想,还会引爆那个炸弹吗?当人的信念和处世态度都极度偏执时,人类文明便扭曲了,这是非常糟糕的。所以唯有互通有无、共享发明,在这个基础上大家才能平等地去享受这种盛宴。
这次世博会的主题、宣传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可能有些因素是城市让人更美好,就像现在有些大学建设了许多的现代建筑,可是有现代建筑不一定比当年北京大学只拥有一座红楼好,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可能是让过去在这个城市已经占有空间的人生活得更美好,那些待在城里的农民工,城市是否让他生活得更美好,未必!农民工进城的时候没有保障,只能在路边等各种卖苦力的机会。
当代作家李锐写过一个系列小说,标题就叫农具系列。他写某一个穷困的农村,从他们村庄经过的火车每天都装煤,煤装得满满的。村里的人就利用农具改造成一个工具,在铁道旁边竖起了一根杆子,把耙子装在杆子上。有火车经过时就让耙子落下去抓煤,掉下来的就据为己有。有一次火车过去,耙子一下就把人的脑袋打碎了。这是一个故事,就是中国的农业文明曾经通过这些工具让他果腹,延续生命、传宗接代的东西,突然这些工具变成了一个杀人利器。
另一个故事叫《扁担》,一个很小很短的扁担,有一位乡下的木匠,用着小小的扁担挑着他的锯子、刨子进城了。他去做建筑工,在工地上一下受了工伤,工伤后没有及时的治疗,最后两条腿截肢。这个故事向我们发问:进入到城市空间之后,生命多大程度上保持他肉体的完整,多大程度地保持他的心灵的完整?好多乡下的姐妹们,进城本来是找工作去的,在经过波折、周转之后,最后不得已从事某种特殊的行业,在中国这样的行业几乎是每个城市都有。最初她们带着一颗纯洁的心来到城市,最终她可能带着一身的病回到家乡。这位木匠残疾了,他想回家乡去,可是怎么回呢?他去找了一个破轮胎,然后把他的小扁担绑在轮胎中央,然后他就骑坐在这根扁担上,手上抓两个鹅卵石,用鹅卵石撑着地,一步一步地从城市里面往家乡挪。小说用倒叙,开头和结尾都说爬过这个岗,看到下面那个山湾就到家了。李锐是一个非常高明的作家,不是什么东西都写实了的,只是一个隐喻,一个象征。我们可以想一想手上抓着两个石头,这也是他的工具,这是石器时代的工具,身体下承担着他的扁担是农业文明时代的工具,这些东西都加在轮胎这个现代文明的工具上。人家现代工具是滚动的,而他是在平面上移动的,可是那个石器文明和扁担至少能够支撑着他回到家乡,可有一点,他回得了他家乡吗?其实他是回不了家的。转了弯到的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离开之前的那个家了。离开家的时候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劳动者,回来是一个残疾人。原来是一个手脚健全的人在家乡都未必能生活好,现在变成一个残疾人又怎么能生活好,他在城市没有成功又回到了乡村。是不是中国所有的人都应该进城?为什么我们对城市抱有这么高的热情?我们为什么让农村的人生活这么艰难?当然,现在政府采取越来越有利于农民的方针政策,可是相比而言,都市里人们的生活和乡间的差距还是较大的。
你要关心人,关心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你要关心在某个权利之下的人是怎么生存的,他有没有一个合理的方式,然后能不能进一步改善,这样一来你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技术知识分子了,你还是一个关心政治、关心经济的人。老舍写骆驼祥子:他不关心政治,可是政治总关心他。我们同学要关心所有的事情,然后当你读你的专业、增长你的学识,能对世界上的事情发言的时候,你大胆地讲出你内心的东西。
总之,人文是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们必须扩充自己的心灵,关心与人相关的一切,人文建构就在其中。
谢谢大家!
(2009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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