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中国烹饪》杂志特邀马树友和我,为《中国烹饪》编撰一期秦菜专号。目录中有西安饭庄的“奶汤锅子鱼”一菜。要求是要有一定文化韵味,不能写成一般菜谱。这使我们作难了。因为我与树友兄虽从事饮食研究多年,可吃这个名菜的次数并不多,感受颇少,不好动笔。正在为难之际,西安饭庄的一位老服务师说:“嘿,这容易,问一下常吃锅子鱼的大诗人戈壁舟就行了。”
原来,戈壁舟先生生性好吃,坏的他能吃,好的他爱吃,异味他敢吃,还能从吃中悟出其道。西安饭庄的奶汤锅子鱼是他经常品尝和宴客的第一选择。为此,我们一起拜访了著名诗人戈壁舟。
时值秋高气爽,菊黄酒熟,黄河鲤鱼上市之际。当我们踏入戈老书斋,讲清来意,年过古稀的戈老,精神抖擞的好像年轻了几十岁。一提奶汤锅子鱼,话匣子放开就收不住了。
他先从1949年说起,“那是刚从陕北来到西安,我就打听到西安饭庄的锅子鱼是西安最好的菜肴之一。一发津贴,就与石鲁、关鹤岩一起去吃锅子鱼。由于奶汤锅子鱼是用黄河铁桥边的黄河鲤鱼,汤是用土鸡炖成乳白色的。好吃是没有说的了,可是吃完一算账是15万元(合现在的15元),而我所带一个月津贴,仅够半数,竟闹了个老鹰抓蓑衣——脱不了爪,只好让大家为人质,我去借钱取人。也许正因为这样,使我久久难忘锅子鱼。”
接着他畅谈了请老舍吃锅子鱼的情景。那是老舍写《西望长安》时来到西安的事。老舍是语言大师,后辈们都异常敬佩,很想热情招待一下,以表敬意,这是人之常情。
戈老说,“大概由于我爱吃,又好谈吃,所以大家就叫我准备,我就选择了西安饭庄我认为最好的锅子鱼,当然还有其他几个名菜。”
西安饭庄原来在钟楼西的一个小巷子内,高大宽敞的平房里,设有雅座,花格纸窗,老式桌椅。50年代我也曾光顾过儿次,虽没有现在东大街的饭庄大楼亮堂,倒也清爽雅致。我当时吃的多是蒜苔炒肉类一般菜肴和锅贴类小吃,并未吃奶汤锅子鱼一类名菜。听戈老说还有其他名菜,我就问“都有哪些名莱”?戈老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而是从那天请老舍步人西安饭庄谈起:“客人一落座,服务员就代表主人,捧上一杯清香的紫阳毛尖。当老诗人柯仲平向老舍举杯的时候,已过晌午了。老舍健谈,有醇酒的热烈,柯老举杯,热情尽在酒中。柳青、胡采、汶石、杜鹏程、魏钢焰都不会喝酒,只有吃菜相陪。我能喝几杯,因为菜太好,也只顾吃菜去了。”这时戈老才谈到了名菜。“温拌腰丝真好,鲜、嫩、微脆,真是爽口。葫芦鸡看来像烧鸡,肉很烂,进口化,鸡皮似烤鸭皮,难怪柯老夹上鸡皮敬老舍哩。莲菜饼,是藕泥包豆沙馅,有手表那样大,吃在嘴里它还在唱歌呢,因为陕西的莲菜特别脆。老舍说:‘这些菜只有西安才能吃到’。”
由于我急着要听吃奶汤锅子鱼的详情,又插话提问,戈老却笑着用四川家乡话说:“你莫急嘛,急啥子哟!”见戈老似有别的话要说,我就再不好意思打断他。戈老这又介绍了早年西安饭庄供应奶汤锅子鱼的周到服务。那就是当平底火锅端上来后,就有一个干净利落的厨师也来前堂,右手提着菜刀和菜板,左手提着一条尺许的鲤鱼,提得高高的,转过来、转过去,并声称是刚刚从市上提的。这种方式,我年轻时虽也见过,可并没有从周到服务上去想。
戈老介绍完这周到服务之后接着说:“当在座的人看到水淋淋、活鲜鲜的鲤鱼还摆动时,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老舍说:‘这是黄河的金丝鲤鱼,是中州一绝呀!柳青看到装肴滚滚鸡汤的大铜火锅端来了,就喊‘龙门来了’。怎么一闪眼,厨师已经破好,鱼……”
说到这里,戈老似乎变了一种语气,用诗人特有的本能朗诵起诗来了,“刀在飞,鱼片也在飞。鱼片那样宽,那样薄,薄得要飞呀!飞满一盘又一盘,飞到正发出绿色火焰的火锅周围。火锅开花了,鸡汤跳跃着,香气飘散着。燃有西凤酒的绿莹莹炉火映着的鱼片,在鸡汤的蒸气中飞来飞去,人们沉默着,四座都闪着淡淡的绿光,每只喜悦的眼睛都有着翠玉般的光泽。”
接着戈老又换回了原来的口气说:“还是老舍先说:‘真好,西安是汉唐古都,此菜可能源远流长……’柯老说:‘又好吃、又痛快,这大片大片的鱼片,和大碗酒、大块牛羊肉一样美!’柳青说:‘我向来不吃鱼,但这个鱼例外。’‘是西安第一’、‘西北第一’、‘搬到北京去吧!’大家都停下筷子,赞叹不休。老舍说:‘北京吃不上这样好的鱼!’‘那叫它漂洋过海咧!’‘准得个金项奖章’。停了一会老舍又说道:‘我们中国有的好作品,也像这锅子鱼。”戈老讲到这里突然停下不说了。过了一会我问:“还有吗?”戈老说:“就这些。”
当时我还想追问,可却不知要问些什么。拜访也就这样结束了。
今又秋高气爽,菊黄酒熟,黄河鲤鱼上市,我对戈老畅谈宴请老舍先生吃锅子鱼的情景不得不回忆,回忆……
注:原载陕西旅游出版社《五味斋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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