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取名《辣妹子》,充满着生机、生活、生趣,就令人喜欢、欣赏、佩服,愿为之添辣一丛、一枝、一叶。
我喜欢世间各种味道,乃至无味。童年时曾偏甜、偏酸,后又偏辣,甚至自称辣狂。今即进入昔称古稀、今谓老年初级阶段,愿记下一点业已惘然的追忆。
偏辣,首出于三秦大地家家屋檐挂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准确地说,是三秦父老那对辣椒特有嗜好的熏陶。按说,吃饭要有菜乃中国人的一种常规,南方人如无菜,米饭就咽不下去,饭与菜同等重要。北方则不同,主要是吃主食,菜肴是很少见的,即是吃也以腌酱之类小菜居多,但辣椒是少不了的。一般人都知道辣椒是一种调味品,是不能单独成菜的。秦人更是不理这“常规”,吃馍夹辣椒,米饭里调辣椒,可谓“一盘辣椒度春秋”。正因为如此,外地人戏称秦人“辣椒是个菜”,并被列为关中“八怪”中之一怪。
关中是中国辣椒出口的主要产地。中原人给它取了个“秦椒”的名号,内涵敬而远之的怯意,可秦人称之为“线辣子”,则有“亲子”之意。这线辣子长约一匝,色红似枣,细如卷烟。每当秋初,黄色的田野常常露出红红一片,煞是娇艳。入冬悬挂在庭院中风干,把个村舍装扮得格外夺目。
红辣子可配荤素食物煎炒煨炖,或加大蒜砸碎吃,无不是下饭的好东西。就中将辣子放锅中焙焦研面,加精盐,用热菜油一泼的油泼辣子乃是人人痴情,家家都有的“常菜”,即是豪华的陕菜饭店,餐桌上也必须配置。千禧年春天,我在西安饭庄宴请流居台湾一位陕西乡党,桌上就有一罐油泼辣子,他端详了许久后说:“看见油泼辣子如见三秦人的血脉在异乡是如何流动。”足见这位乡党的辣瘾、乡愁,真是痴情一片。原因是他把辣子看做自己成长的动力,视为至味,是他精神的寄托。
红亮照人、辣香四溢的油泼辣子更是秦人一种愉悦的享受。每当夕阳西下,关中汉子从地里回到家中,脱鞋坐在炕沿,接过媳妇送上一老碗biang biang面,蘸着油泼辣子和醋汁蒜,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竟比“斗酒诗百篇”、“自称酒中仙”的李白还安逸。没有辣子,三秦父老赴国宴吃山珍海味也斥之无味!记得前年我去临潼一位交情不浅的老农家,给他讲了我在人民大会堂吃过的国宴,他啥话都不说,只问“有没有油泼辣子?”“没有”。我回答说。“那有啥吃场?”他那很不以为然的样子,竟使与我同去的一位上海人极为惊愕。
我的偏辣,还在于少年就爱上了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辣椒之动人,在激,不在诱”的话。因为我从小愿意寻找刺激的东西,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吃辣椒。吃第一口,使我舌头发麻,皱上眉头,乃至张嘴咝咝吸气。吃第二口,使我辣火得抓耳挠腮,五泪俱焚。第三口吃下去,竟浑身血脉畅通,甚至有意气飞扬之感。就这样,从不敢吃到吃,从吃少到多吃,进而到“不可一日无此君”。我忽然想到,不是忽然而是深深感到:辣椒之辣火,实在表达出它的德性来。它不像葱、姜、蒜和芥末那种辛辣,是辣得很凶,一进口就像火灼了你的舌头,接着又冲向了喉咙。尤其是辣的很顽固,不是一会就过去,而是长时间在那里辣着你。难怪王力先生说它具有“刚者”之强。我之所以由一般的吃辣变成辣狂,可能与王老刚者之强的话有关。为了显示自己的“刚”,常常与同学一起较量,记得在师范学校上一年级时,各班共选出10个同学参加吃辣椒比赛。方法是每人一罐油泼辣子(约二两),用三个烧饼夹着吃,时间限制为10分钟。其他9人大都吃了三分之一,最多吃了一半,就辣得吃不下去了,我用两个烧饼夹完所有辣子,提前三分钟结束战斗,一举夺得“辣子大王”称号。现在想起由此引起胃痛了好几天外,还辣得大便也十分困难的难堪情景,还真有点后怕。
世上有些事是很怪的,吃辣子受了罪,还要吃,还要颂。至今,我仍认为辣子是个好东西。中医认为辣椒性热,助消化、去湿气、易上火。肝火旺盛,就会动情,肺腑之言,赤胆忠心,显而易见。至于辣椒与革命是否构成因果关系,及至“不吃辣不革命”,我没有作过研究,可人们的饮食与性格密切相关好像也是事实。
俱往矣,我已经不属或不宜于任何狂态的年龄、年代与地带了。唯心头尚存或永存一丝忆辣的惘然。我开头就说过,我虽有偏爱,然也爱世间一切味道。从小欲寻刺激,又置身于赏辣、吃辣的环境,能不爱辣?但物极必反,经历过狂辣之后,也有一段多少有点忌讳。因为辣火火是不足以应付环境。辣与甜好像结合起来才好。辣烈太露常常被视为不幸的预兆。可我还是弄不明白,世界原本是酸辣苦咸甜各味都有的,世界原本也是多味而又单一的,唯多味方见单一,唯单一方见多味。辣和甜都是多味中均有的,为什么只能偏爱甜而不能偏爱辣呢?
允许我们泛爱各种味道,也允许我们由于心境乃至时空的转换而有所偏爱。爱辣吧,因辣中有生机、生活和生趣。允许我在自己的黄昏季节,心头仍静静地默存一丝狂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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