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复性书院所刻明人管登之的东溟粹言。其中有“孔颜乐处”一节。他说:“孔颜之乐,生于见道耳。……乐中亦自有愤有忧,与乐体全不相碍。”最后他又说,“耿先生曾答一生之问曰,‘世儒辄言寻孔颜乐处,孔颜亦自有忧处。何不于忧处亦一寻也?’此旨最妙。盖乐处剧是忧处。乐从见道中出;忧从望道中出。……”
登之,名志道,太仓人,他在中异书馆集诸生讲学,曾说“士必有‘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之志,而后可以载道;必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力,而后可以立身。”可以想见其人。他这几行讲忧与乐的话是很精采的。我们从这,可以领悟他的受用处。
圣人与凡人同一样为人;其不同处只在每个人对于道理的悟解,各有浅深。各人有一个思考的天地。明哲的人以凡夫的乐处为苦境,而以不能拿“孔颜乐处”给他们为忧。凡夫却正拿哲人自命的乐处为可笑。人与人之间,这样的距离,真是千差万别。人间亘古不绝的悲剧,便是这样演出来的。
赵宋范希文曾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对事而言的,譬如法国的白里安,最初在国际联盟里碰到日本强占我们沈阳的问题,便断定是一串大纠纷的起始,可以算作先忧了,然而后乐呢?没有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曾经衷诚得意地敢说他成就了一件足以乐的事。至于思想家,其所忧的更多。因为思想家的领域,范围大得多。
晋左太冲诗云,“……四贤岂不伟,遗烈光篇籍:当其未遇时,忧在填沟壑。”这是说明圣贤豪杰都免不了饿肚子。古今中外,一例从同。我们中国人,对于古代挨饿的人名字不熟习了!黔娄是不必说。孔夫子生活是贵族的也免不了陈蔡之厄。他还赞美“一箪食,一瓢饮”的生活,反说是“乐”在其中。他的最出色的学生颜回便是有名的吃不饱的人。“孔颜乐处”便自“忧在填沟壑”。最汪洋恣肆的庄周,当时生活的穷困,说起来是可怕的。这是千古凡夫的大忧。然而,黔娄以至庄周那班人,以这一种忧为最不足道。这即是上文所说距离之一。
我们不能忘记三百篇里吟咏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诗人。他忧愈甚,求得愈力。不知者自然不能了解他“求”的是甚么。但在知者却是千载之下,万里之外也看得雪亮的!这可以管先生的“忧从望道中出”解释。他不但看见了“道”,并且要将这“道”使人人明白。所以他努力追求,想达到这神圣的使命。这样,乐也便在其中。有错误,所以有改善。有乐所以有忧。如此往复,生命的波涛永永无穷。
若将这样心思推阐明,从平易处实证我们的生活,那么我们胸中将真要觉得如王阳明所言“满街都是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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