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庭院

■侯德云

我有两个家。早年跟父母兄弟在一起，是一个家；现在跟妻子女儿在一起，又是一个家。

我有两个家，三个庭院。

我喜欢庭院。我是在乡村长大的。在乡村，庭院是“家”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从没见过谁家没有庭院。没有庭院，在哪儿养猪呢？在哪儿养鸡、养鸭、养狗、养猫呢？

我第一个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是由三间土房和一个狭长的庭院组成的。庭院里有猪圈，有鸡窝，有露天厕所，此外就是一个长方形的菜窖。菜窖是活窖。活窖的意思就是，可以打开盖子，钻到里边去。入冬以前，菜窖里装满了蔬菜，白菜、萝卜、土豆，还有地瓜。土豆和地瓜，其实也是可以当饭的。

菜窖里的菜吃光了，也不拆，让它空荡荡地在那儿等着，等待下一个冬天的来临。下一个冬天，还会跟上一个冬天一样，里边装满白菜、萝卜、土豆、地瓜之类。

冬天的雪后，我把菜窖顶上的雪扫干净，撒上一把高粱，用箩筐捉麻雀。鲁迅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游戏。他老人家的故居我去过，庭院比我家的大多了。百草园嘛。我家的庭院也长草，只是稀稀疏疏的几种杂草。

我家的第一个庭院，具有很强的实用性，是维持家庭生活必不可少的硬件。很难想象，要是没有庭院，日子怎么过下去。在实用性之外，也是小小孩童的游乐场。可惜这个游乐场，过于简陋。

到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家才盖了四间新房。新房是砖石平房，有一个接近正方形的庭院。院墙也是砖石的。院子里依旧有猪圈、鸡窝和厕所。都在西侧。东侧让父亲种上了两畦黄瓜和一畦西红柿。乡村人家，大多是把黄瓜和西红柿当水果吃。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父亲还在地里种了一溜花儿。春天和夏天，院子里总有盛开的花朵。各种颜色，黄色、红色、粉色、紫色。当时我不知道那些花儿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好看。现在知道了，其实只有三个品种，金盏菊、百日草和紫茉莉。

搬到新房之后，父亲再也不为全家人吃饱肚子的事情发愁了，再也不为几个哥哥的婚事发愁了。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父亲才有了种花的闲心。父亲种植的三种花卉，虽然都是一年生草本，但它们的自播能力很强，种子落地，第二年春天还会萌芽生长，到了该开花的日子，自然就会开花。后来，我家的庭院里又有了十几株草莓和一架葡萄。也就是说，到这时候，我家的庭院，除了实用性之外，也有了观赏性，有点审美的意思了。但比较而言，还是以实用性为主。我更喜欢观赏性比较强的庭院。

没想到，近三十年以后，我在一座小城市里，竟然也有了一方自己的庭院。有矮墙，有铁质的栏杆。庭院不大，六七十平方米的样子，墙外还有一片可利用的空间。为了这方庭院，我前后设计过五种方案，还专门研读了明代造园家计成的大作《园治》。最后确定的方案里，院中有一个木制的茶座，有半圆和椭圆形的花池，有沿墙舒展的灌木和乔木带。我的创意是，庭院要呈现中国古典园林的意境，还要兼有日本当代园林的精致。

我在庭院内外栽下了很多木本、藤本和多年生草本植物。有古典园林常用的白玉兰、贴梗海棠、毛竹、牡丹、紫藤、石榴，此外还有樱花、枫树、龙爪槐、紫花槐、月季、鸢尾、美人蕉等等。种类很多，但上下高低布局有序，并不显得拥挤，这是我最得意的地方。

我的庭院应该叫花园才对。实用性退居其次，以观赏性为主。

闲暇的时候，我经常在花园里浇水施肥。几乎每天黄昏，我都要到花园里坐坐，喝茶，读书，或者跟来访的朋友聊天。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在花园里，读高中的女儿有一天对我说：“爸爸，我觉得生活太美好了。”我笑了。我觉得女儿的话，就是三十年改革开放的最大收获。不过我更想听到的是，有一天，女儿的所有同龄人，都能对他们的爸爸说：“我觉得生活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