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租的房子算搬家吗

■徐明

许多人叹：最愁搬家。我笑说，那，把钥匙给我？我最爱搬家，也羡慕死了人家搬家。

永远记得丈夫手中亮出新居钥匙的那一刻，一颗亮晶晶的星，顿时模糊了我的眼睛。一扬手，家就抛过来了，如凌空的绣球，笑声哗哗洒了一地。

我搬家没个够，这辈子已搬了12次家。

两岁那年不算，是妈妈把家从金州搬进大连的一座日式大楼，乡下的爷爷奶奶带着要上中学的老叔也来了。后来又添了小妹，一家十口，住着50平方米的房子，只靠爸妈那点工资，冬天生不起炉子，硬扛。那时的冬天真冷啊，我们的小手小脚都生着冻疮。冷了疼，暖了痒。不过，那仍然是我们童年的天堂。老楼藏着我生命的密码——那些俭省却又快活的童年和初识人间冷暖的花季。下乡时，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座楼了，老楼贮满了遥远而又亲近的回忆，盘结成丢不开挥不去剪不断的乡思。回来看望被强迁到一楼小屋的爷奶，竟数次不觉中就走回了三楼老家，推门时猛然惊醒，逃一般跑下楼，泪已滴。

那年我十六周岁。父亲来家告诉了限三天下乡庄河后就回了牛棚。病弱的妈妈呆呆坐着不说也不动，哥姐们都下乡了也来不及写信，我去买了五个大包装箱，用粉笔编上号，独自装箱，装的也只是些破烂家当而已，只有那把多年的带着体温的钥匙，最是心疼得不能割舍。那钥匙仿佛镶满了珠钻，不，是沾满了心的泪滴。

下乡先借住老百姓家，开春盖起了自家草房。庭院扫得没一根草刺，芬芳着鲜花青翠着瓜菜。我挑水来老爸浇园，生活虽苦，毕竟不再担惊受怕，一家人能平安团聚。唯一怀念的是老楼的煤气。这里缺烧柴。

招工回城，借了间小屋存身。至今也感激那房主。只是后来被令倒房时，铺盖卸在大街，天渐黑，环顾四处高楼家家灯火而不知投奔何处哪里可以容身，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把头脑扫成黑洞洞空荡荡的大街，一堵墙壁就劈开了人世间的幸福温暖与痛苦凄凉。那滋味一生只品过一回，也就永远对房子充满了生死恋般感恩的心情。忽然，接到信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说已借好沙河口火车道边的铁皮小厦子。这要是在琼瑶小说里，真该是扑到父亲怀里泪如雨下的时候了。那小厦子，墙砖裂缝，冬天是冰窖，夏天是烤箱。夜里火车就像在头上碾过，雨天抬着床找不着不漏雨的地方。但不管怎样，我又有了家。

伍尔夫说，一间自己的屋子是女人所必需。女人天生爱家，哪个小女孩没过过家家？哪个准新娘不在心中千百回描绘自己的小家？“成家”了，女孩才完整成女人。家是女人的企盼，也是女人的归宿。可我的洞房是借的，婚礼后就搬进了这小厦子。坐月子，总不能让孩子被火车惊着吧，就搬回了婆家。那是西岗的一个大杂院，厕所和上下水都是公共的，在院里。每天早上，全院的人排队上厕所，那苦处没法提。夏天蚊蝇乱飞，冬天茅坑里的屎冻得如小山，而水龙头常常是冻了再浇开水化，弄不好就冻裂烫爆了。

好容易又借到房子与别人住对面房。分了房，虽说还住对面房，毕竟有了自己的小窝。我爱从窗里看月亮，那是我自己的月亮哩。我爱把门关上，挤不进风潲不进雨……处对面房不易，我总是克己礼让。做饭，总是拖后才做，洗衣服，要等人家没在厨房活动时才去。打扫卫生要抢着干，东西要少往公共的地儿放。前后处了四家，现在也如亲戚般走动。

最高兴的是搬到独立单元的家。离得近，东西是燕子衔泥般扛过来的，自己的设计，得意至极。挂上字画，多年积下的爱物摆上了别出心裁的组合柜。卧室里选的是茸茸白地毯，绽着美丽浪漫的大花，这是贵族人家花园洋房里的陈设啊，竟也入了寻常百姓家。布艺织云铺锦一帘幽梦，洁具厨具锃亮明净一尘不染，灯饰镜饰精致典雅如梦如幻。那些天，人特累也特痛快。搬完家的那晚，夫妻俩端详新家兴奋得不肯睡。

从山下远远望去，那窗灯是爱的召唤。转眼十年了，终于圆了买房梦。花上一个半彩电钱，就买下了房改房一间半不动产！只可惜太小了。有了书住的柜就只得拆了人睡的床，睡在了地板上。什么时候能欢天喜地再次大搬家呢？

1999年的“十一”后，一家三口去泰山、曲阜和青岛旅游回来，搬走的老邻居打电话来：你上次看的俺对门那房，又降价了！于是我们兴冲冲跑了去。三谈两谈，拍板成交！我们，终于有了一生中第一次真的买房！

装修时，我请了原来那位小木匠，他已是个西服革履的小老板了，不再顶着一脑袋木屑亲自干活。这个家，我是按要住一辈子来设计的。别人用石膏条装饰天棚，我全部是用的木条，客厅做了周边吊顶，有的小区域还包了天花板。仅天棚这一项就多花了两三千元。最得意的有两处，一是博古架，我说了想法，聪明的小木匠听完了，随手就画出了设计图，比我想象的还好；一是把内阳台设计成电脑室，我的小小书房，一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一边是电脑桌，显示屏可放在台面，也可放在桌子下边，离地尺把高，两层都有键盘托板，坐椅子打累了，可席地而坐再打（用后种姿势，我写出了两本书）。我把设计方案说给工人听，工人直摇头，小木匠指点着咕噜了一番，工人便头点得像鸡啄米。那些天，午休时我会匆匆赶回家，看着自己的设计渐渐有了模样，心里的高兴劲就甭提了。终于，我第十二次搬家了！当晚，躺在卧室的床上，看着那璀璨晶莹的美丽吊灯，好像住进了西洋电影中洋房里。

转眼又是十多年，我又给儿子装修了新房。这一次，是请的装修公司，我只要操心点明面的装饰花色如瓷砖壁纸和橱柜的颜色式样这些就可以了，很多需自购的东西，是儿子上网选的。那些天，娘儿俩坐在电脑前，我最爱听那嘀的一声：“亲，请问您需要什么？”敲敲点点，货比十来家，就把物美价廉的好宝贝选好拍下了。足不出户，快递员就把货送上了门。家具家电，都有人送上门，安装调试好。想起当年装修，一会儿要去买包钉子，一会儿要去添袋水泥，这一回，真是优哉游哉地当了一回甩手掌柜。欣赏着儿子3D彩电放的大片，尝着儿媳从漂亮厨房里端来的饭菜，我的心，醉了。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记得初听这首略带伤感的歌，心头竟掠过一丝战栗。歌声在大地一夜之间不胫而走，只因它道出了这代人的心声。人们盼房盼得如饥似渴，这支歌揪扯着人们那根敏感的神经。没房住，那种恓惶漂泊之感岁月难磨，有房才有家，家园是我们的精神憩园，是一代代人灵魂的泊地。我真的喜欢看人搬家。喜欢去给人乱参谋，喜欢为人温锅。看着人家美丽新居，绝不吝惜赞叹。

“人挪活，树挪死”。一次次搬家，是人一次次的进取，社会一层层的进步。搬家，从美好开始，以幸福结束，这个家从盼望中切入下一轮循环。那年月的搬家噩梦不会重现了，搬家永远也应该是每个家庭天大的喜事。一座座花园式建筑越建越美了。房价也好久没涨甚至还降些了，房子，不应是一个家庭的幸福指数吗？党的十八大，在全国各族人民的期盼中，隆重召开了，而我的《最爱是搬家》又要有续篇了，在胜利路，我会分到回迁房，不久就要搬新家了。这将是我的第十三次搬家，以后还会搬吗？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一定会的。宣告中国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十八大报告告诉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