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大学学员的雷人自述
■单泽润
大诗人苏东坡一生坎坷,多次遭受暴虐的风雨。公元1082年,在被贬之地黄州城外,他穿着芒鞋,拄着拐杖,在风雨中吟啸前行。回首前尘,雨也罢,晴也罢,都随着时间飘然远去,于我心无所挂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老年大学里,我所接触的老年大学的学员们,也正如大诗人东坡先生一样,明白了社会和人生的真谛以后,对身世利害采取“断然超越”的姿态,抛开了纤芥细故对心志的困扰,跨进了老年大学的门槛。在他们的心里,其实无所谓风雨和斜阳,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事,就要去做;自己喜欢的“路”,那就要走,并且要走得潇洒,走得坚定,走得快乐……
一、“长得丑,溜边走”
对,这是我说的。谁叫我长得丑来着。丑就不能上大学了,谁说的?我来啦。
退休前,我也算是个“人物”:领导的也是一个三百多人的企业,年创产值也是好几百万,养活着千数号人呢!那也叫作“叱咤风云”吧。原来,是有人特意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塞给我”,好让我同这个公司一起“退休”回家……没门,我就是一个不能在他们面前倒下的女人。我拼死拼活地干了三年,没白天,没黑夜;家不顾,两个女儿也不顾;风里来,雨里去,终于感动了“上帝”——单位的职工。他们看我是真心和他们一起干,也就和我拧成了一股绳。企业创收了,工人收入有提高了,我也就被“奖励”了:一口高压锅……我也到了退休年龄,收拾收拾回家了。
急流勇退,并不是坏事;但人生绷紧的“弦”突然一下子松下来,我可是不知该如何适应?于是,我亲近了麻将牌。那可不是一般的“亲”,而是特别的“亲”。我以为,这可让我找到了又一个“施展”的舞台。风雨不误,按时按点,全神投入,一丝不苟。一时,我被称为“不倒的麻将老太”,还被总结了一个“优点”:不惧输赢,具有“麻将心胸”。
可是,从此我的家庭生活和个人的一切,却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一次,老母亲过生日,我买了大蛋糕,准备为母亲庆贺一下。“麻”了一天,感到昏头昏脑。匆匆回家,拿起蛋糕,又拎了一袋垃圾,半路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就急三火四地往妈妈家赶。到了以后,老妈十分高兴,要看看大蛋糕什么样子。我兴致勃勃地把手上的东西摆上了桌子,一看,一屋子的人全都傻了眼:原来是那袋垃圾,大蛋糕早就让我扔进了垃圾桶。因为一路上,我都在惦记着麻将桌上的情景,哪里还分得清垃圾和蛋糕!
突然有一天,一个机会让我走进了老年大学。啊,原来还有如此让人“心静如水”之所在?比我大的,比我小的,都有。人人怀揣着书包,重又拿起了笔,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像回到了少年……看看人家,个个都是文质彬彬,满腹经纶;再看看我,一个麻将老太?我该如何有颜面做个“少年读书郎”呢?
于是,我终于告别了麻将桌,回到了读书桌,捧起了《文学欣赏与写作》的课本,还报名“初级电脑”、“朗诵”学习班。我要让“学习”、“充电”占满我的空余时间,不再想着打麻将,不再回到麻将桌……可是,我同人家的差距实在太大,我得分外努力才行。谁叫咱长得丑来!“长得丑,溜边走”,老妈在世时对我说的,我谨记不忘。
那有什么办法不让自己太丑呢?我学着人家穿衣服,有时也弄几件“名牌”穿在身上,我一时感到心理平衡多了。学习也大有进步。学会了写散文,也知道了散文和小说的区别,还把多年前喜欢的诗歌也“捡”了起来。有一篇小诗还在课堂上朗诵,让老师表扬了一番呢……可没过多久,两个女儿开始嘀咕起来,说话还叽叽喳喳、神神秘秘的,不想让我听见……终于有一天,她们憋不住了,轻声轻语地问我,老娘,你是不是外面有了人,又恋爱了?
我一听,挺高兴。告诉她们,我和文学“恋爱”了,和麻将“离婚”啦。她们听了着实地高兴,还给我买了一件两万多块钱的貂皮大衣,作为奖励呢!
啊哦,你想问我叫什么,多大年龄?哎,遵守规则,别问女人年龄。名字吗,可以告诉你:江一燕。和哪个演员重名?我比她大,我怎么跟她重名,她跟我重名。最后,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长得一点也不丑,挺好看的。人家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人看了很“顺眼”……
二、“我想去阎王那里报到,可还不够资格……”
这话谁说的?我说的。就是这句话,让我上了老年大学,到今年已经过去三年了……
你问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对,儿子。他妈有病,得了“老年痴呆”,需要照顾;他们就说,你学老年大学有什么用?我说,我就这么点爱好,你们也要“剥夺”?我还说:“我想去阎王那里报到,可还不够资格。因为我没念几天书,人家说我文凭不够……”
我是公元1929年出生在江苏省高邮县。到了1935年的冬天,新四军由张云逸、邓子恢带领,在我们那个地区活动。1938年,国民党炸开了黄河,虽然让日本鬼子损失了两个师团,淹死了他们一万多人,延误了他们的攻势,可是,大水冲进了村子,我们只捡了一条命。幸好,第二年,我们那地方解放了,我参加了儿童团。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读了几年“私塾”,几年下来,我就会背个“赵钱孙李”,别的都就饭给吃了。1945年8月,我正式当兵入伍,成了一名新四军战士。我们的专员是汪道涵。开始,让我在部队医院当会计,后来又让我做“粮食干事”,专门为后方医院筹集粮食。第二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这以后,部队在陈毅、粟裕和谭震林的带领下,取得了苏北地区的七战七捷,又打了涟水战役、孟良崮战役;到了1949年,我们部队又经历了淮海战役,解放了上海。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部队在上海附近休整,准备攻打台湾。可是,不久,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我随部队开赴朝鲜,参加了这次史无前例的战争。我也由一个“粮食干事”,提为“人事干事”,隶属政治部,专管干部的使用、调配、提升、奖惩等工作。1955年,我回到国内,在大连警备区后勤部管干部,被授予中校军衔。我可以骄傲地说,此间经我手审查的干部,没有一位遭到不公待遇,没有一位有不实的档案评语。有一位干部,原来做新四军的连指导员,后来却被国民党俘虏,当了国民党的指导员。在此期间,还不幸被日本军队抓过一次;但他机智地跑了出来,又回到了人民的军队。我主持工作时,查了好久,未发现这个同志有变节行为;再说那时,大家年龄都不大,也没有多少革命知识,他能从待遇好的国民党那里,跑回待遇很低的新四军,说明他还是惦记革命队伍,有果敢、正义的精神和行动。我把“无不良表现”的结论报给上级,很快得到了批准。
后来,虽然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文革”结束后,他的结论仍维持原样。一个偶然的时机,我们在劳动公园相遇;老同志四目对视,心里感慨万千。他不无动情地说:“我的一生,多亏了你……”我一时无语。心想,还有许多同志,因为我而没有得到提拔;而现在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差别呢?我对这些人,是不是还有些亏欠呢……
也就是在这位老战友的提议下,我先是加入了诗词学会,后来又报名参加了“文学欣赏与写作”班学习,那个快乐就不用提了。那些短小、优美的文字,让我就像喝了蜂蜜水一般,从心里往外甜啊……哎,八十四岁,可以了吧,我可能是全校年龄最大的学员了,我也占了个第一。
问我的姓名,不隐瞒,就叫“真直人”。啊,姓“真”,我爹就姓“真”,我当然也姓“真”,货真价实,原装原配,不虚不假,就姓“真”。原籍蒙古人,到中原几十代了……
你问家里的事,好办。从军队转业我就到一个大工厂做副厂长,到了1989年,我六十岁退休,这又过去了十几年,岁月不饶人哪。家庭会议决定,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半天,照顾老妈,这个时间我到老年大学上课,其他的时间由我照顾,这不是挺好吗?等我学好了要写写家史,写写我的这几十年,写写那些早已不在的老战友,我比他们幸运多了。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老苏这个人说的话,别看文绉绉的,还真是说到了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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