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一个人如果开始回忆过去的岁月,说明这个人开始老了。若果真如此,那么我一定是老了。半辈子的生活里,总会有那么一些碎片,甜蜜地定格在我的心底,独处之时,便会清晰地浮现于我的脑海。儿时那金黄色的甜“打糖”就是其中之一。
“木梳、篦子、甜打糖,针线、洋火、小剪刀。换!鸡蛋、鸭蛋、菌子皮(即鸡内金),破铜、烂铁、懒虫壳(即蝉壳)啰!”
70年代初,当我还光着屁股整天黏着比自己稍稍大点的伙伴们“耍泥巴”、“捉迷藏”的时侯,家乡古花屋院子东头总会隔三差五地传来足以燃烧我兴奋之火的拨浪鼓“卟咚咚、卟卟咚咚……”的声音。随即,我们便能听到货郎那酣畅的叫卖声了。就像听到了一首动人的歌,我们这些货郎的“粉丝”们立即会不约而同地扔掉手中的泥巴,从一个个角落蹦出来,举手欢呼,“货郎担来喽、货郎担来喽……”然后一窝蜂地把货郎担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伸着头眼巴巴地欣赏着担子里那些新奇的东西,喜欢的东西。大家会沉浸在满心的喜悦和期待之中。在那个岁月里,我们这些小伙伴不会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钱,能够围着卖货郎的担子瞅上一眼,也算是满足了。这时,聪敏的卖货郎总是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鼓动这帮“小屁孩”:“回家拿东西来换,快啊!我就要往别个院子里去了啊……”随后,我们便被前来买洋线洋火、灯芯剪刀、木梳篦子的大人们挤了出去。
我对“打糖”最感兴趣。那时候,我以为这世上货郎是最富有的,有时为了“打糖”和那些玩具,我甚至愿意像大人说笑的那样,真的把自己卖给那卖货郎。于是,每当玩够了的时候,就希望在老院子的转角处,转出那个卖货郎来。这样,天天盼望着自己长大,等长大了也能像卖货郎一样,挑着装满稀奇玩意的担子满院子地叫卖。我不知道我们的爹妈为什么总是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的央求往往被他们严厉的巴掌拒绝。虽然,我们一边嘤嘤地哭着、闹着,一边伤心地抹着眼泪,听着渐渐远去的拨浪鼓的声音,但是,我仍旧不舍得放弃最后一线希望,趁大人忙碌的当口,我和伙伴们有时会偷偷溜到自家的鸡窝旁,揣起一个鸡蛋,一溜烟似的追上那位可爱的卖货郎,把那装满诱惑的担子围住,当我品尝着用鸡蛋换来的“打糖”的那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货郎的箩筐担里一定放着个大洋铁皮盘子,上面有薄纱布盖着的大块的“打糖”。这“打糖”其实就是红薯熬制的糖,金子一样的黄,遇冷会变得很坚固,遇热就会发软,因为手是热的,所以贴上去有点沾,因此,常会在上头洒一些干面灰,必须用货郎手上拿着的小铁锤打击一个弯铁錾才可以将糖分开来卖,所以这糖就叫“打糖”了。
那时“破铜烂铁”少,鸡菌皮和鸭毛牙膏皮也很少。有鸡杀时一家三个“小把戏”总要一起守在旁边,眼睁睁地等着那一块黄黄的鸡菌皮,拿到了马上认真地洗净,放在窗台上晾着。天天数着那一小堆总是能很快数清楚的“破烂”和“懒虫壳”等等,期待着那熟悉的拨浪鼓再次响起。然后急不可待地向院子口跑去,把货郎围住。往往还未待货郎把糖完全敲打开,小手就已经伸了过去,小铁锤击到小手也很少有人喊痛。
有一年夏天,窗台上的“懒虫壳”越来越多,鸡菌皮也有两三个了,却不见拨浪鼓响。又盼了一两个月,终于盼来了“卟咚咚、卟卟咚咚……”的声音,以物易物的动听的吆喝声却换成了以物换钱的沙哑的喊声。一大堆积攒了半年的“心血”之物换来的却是一两张“破钱”,就是这臭钱让我们失去了那种换“打糖”的愉悦。往后,没有小朋友去收集“懒虫”,也没有小朋友去关心鸡菌皮了。再往后,迎接货郎的就只有大人们了。还往后,当我们慢慢成为大人时,货郎担居然消失了。
50岁了,可能真的老了,所以那换“打糖”的过程,换到手的愉悦,以及品尝“打糖”的甜蜜就成了我的美好回忆,它不会消失,并将永远甜蜜着我的心。也许有一天,货郎那酣畅的吆喝会以令我们更加动人的方式回到身边,那会是何等的惬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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