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水果的美好“食”光

从字形上看，“暑”是一轮太阳当空照。“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从小暑到大暑，是太阳热烈而绵长的情意眷顾着大地，大地上的蔬菜水果有着衔接连贯的人间味道。

阴历六月中为大暑。大暑是夏季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一年中气温最高、农作物生长最快的时节。“大暑不暑，五谷不起”，古老的农谚表达着农民在暑热中获得的对农业生产的理解，不经历酷暑，怎么见果实。

桃

果实与太阳的角力，生成着一个夏天的饱满壮观。就说六月鲜吧，桃的一种。它像女子，有着流莺迷醉蝶舞翩跹的花季，其叶沃若是青春不改的容颜。初夏的时候，那些小毛桃犹如懵懵懂懂的心事躲藏在繁枝密叶之中，果叶同色，远远望去，一片翠绿。可是，夏天的大太阳越来越热情，它伸出一千只手，多维度地为桃果设计轮廓，酝酿细节，诱发水果们创造奇迹，从大堆的遮蔽中挺出来，挺起自己的丰满与性感。那圆鼓鼓的鲜桃，看一眼就让人脸红红心慌慌的。果面橙黄色，阳面泛着红晕，密布的细的柔毛闪烁着撩人的光芒。摘一颗，擦去桃毛，一口咬下去，果肉脆嫩细腻，鲜甜适口，尤其那一股柔和而平缓的香气，流连在唇齿之间，醉了所有的味觉细胞。

应市的水果颜色鲜艳，果形饱满，口感细致，给人带来的都是好心情。譬如鲜桃，团团圆圆，红红亮亮，喜庆而又吉祥。鲜桃有寿桃之美称，桃肉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及多种有机酸，常吃桃子真的可以延年益寿。桃有扁圆端正者，名曰蟠桃，果面披贵气的玫瑰红，果肉为清爽的牛乳白，那可是蟠桃会祝寿上品。“康宁新喜事，淑善旧家声。戏采捧觞真乐事，蟠桃献寿千春”（宋·卢炳《临江仙》），有年画《蟠桃献寿》遍布民间，呈现着这一风俗的久盛不衰。门前一树桃，就像从天而降的祥瑞之物，深红的果色与浅灰的院墙恰成对比，生成腾跃欢快的新气象。

杏

麦黄杏亦是当令水果。“花褪残红青杏小”，少年的我偷食过这小小的青杏，酸酸涩涩的，嘴巴都快酸歪了。青杏青涩，那是初恋的味道；唯有黄杏，色泽温情暖人，果肉软嫩多汁，味道香鲜酸甜，这是美好婚姻的味道，是太阳和杏子两情相悦的味道。青杏反射并吸收了太阳的光线，内化为一种芳香的美质。杏园绿叶蹁跹，溪水绿意荡漾，那缀满枝头的杏子，形似华灯，黄如柑橘，它照耀的是一种温馨而甜美的乡村生活。

生活在天明地净桃红柳绿的乡村，是一种幸福，口福就是幸福的直观体验。春天，吃着荠菜韭菜菠菜的嫩叶儿；夏天来临，硕果累累，舌尖上就会跳跃着鲜桃儿黄杏儿甜梨儿。茎叶花果是时光的序列，是自然的节律，引领着我们从容舒缓地生活，享受最丰盈的时令美味。水果儿汁多味美，鲜润爽口，既清热解暑除烦止渴，又教人食欲大增心情大好。

西瓜

“热天吃西瓜，不用把药抓”，在高温湿热的时节，我们总是与美满状的水果相逢。一件美事圆满了，譬如姻缘，譬如繁衍，就叫瓜熟蒂落吧。熟了的西瓜瓤色鲜红，肉质脆嫩，口感绵如絮，甘如蜜，吃起来舌齿之间似有冰雪之声沙沙作响，“香浮笑语牙生水，凉入衣襟骨有风”（方夔《食西瓜》），大暑吃寒瓜，怎一个美字了得？西瓜味甘性寒，又名寒瓜，属生冷之果，止烦渴，解暑热。这几年暑假，我们教师都进行暑期培训，也叫集中充电，窗外高温如蒸笼，室内热情似火烧，汗涔涔地听，气吁吁地写，到了学习的间隙，我们几个人就溜回办公室，搬起浸在水桶里的大西瓜，挥刀斫破苍玉瓶，上牙下齿瞬即变成擦菜板，嚓嚓嚓，一阵猛啖，但觉一股凉风自舌床升起，穿过喉咙，瀑布般跌入五脏六腑，整个人都被激活了，神清气爽得很。可西瓜不宜多食，“世俗以为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取其一时之快，不知其伤脾助湿之害也”（《本草纲目·果五》），大医李时珍素有行善扶危之举，其劝诫之言也文绉绉得叫人喜欢。

果汁

人是水浇成的。大暑时节，气候炎热，易伤津耗气，导致头晕口渴，心悸胸闷，这叫疰夏、中暑。诸多水果汁有消暑益气润喉止渴之奇效，西瓜汁是一种，菠萝汁又是一种。西瓜汁做法极为简单，西瓜切皮，去籽，将瓜瓤那一团红亮亮的霞置于白瓷碗中，以汤匙捣烂，再以纱布过滤即可。蜂蜜或者砂糖，皆是增甜妙品，半空里洒落少许，有画龙点睛之美。我怕，蜜糖们遮掩了西瓜的清甜；我盼，果汁的冰爽抚慰我的味蕾。抓取一冰块轻轻投入吧，看红润的霞笑微微，心中也荡漾着无边无际的甜蜜。菠萝汁果香浓郁，酸甜可口，饮之清胃解渴，补脾止泻，还能治疗感冒，给发烧咳嗽的人送去一杯新鲜的菠萝汁吧。菠萝削皮费时一些，要像根雕一样秀秀刀法。然后，切为一寸见方的果丁，以淡盐水浸泡，让时光善意地停顿一会，菠萝酶被食盐驯服，榨汁后口感尤为鲜嫩细腻，且有一股幽幽的香甜。西瓜汁菠萝汁可用榨汁机取汁，搁冰块、入冰箱均可，其味清凉甜美，为消暑绝佳冷饮。

水果汁配搭冰块始于宋代。《诗经·七月》：“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古人腊月里凿取冰块，正月藏入冰窖中，窑口覆以草席，再用泥土封严，到酷夏时节，可作冰盘纳凉，亦可制作冷食。宋人在水果汁里加上牛奶、药菊、冰块等物什，调匀饮用，冰甜爽口，取名“冰酪”。南宋诗人杨万里有诗赞曰：“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最美味的消暑冷饮当属清朝的甜碗儿，品种繁多，美味无限。譬如葡萄干鲜胡桃，先以蜂蜜浸了葡萄干，再敲开青胡桃，去除里面涩涩的那一层嫩皮，浇上葡萄汁，冰镇了吃，果香绕唇，凉甜沁人。

古代冷饮价格贵得要命，像我这等穷酸文人，若在旧时，就去寻一爿荫凉，觅一泓清流，吟诗作赋以避暑，“六月清凉绿树阴，小亭高卧涤烦襟”（陆希声《绿云亭》）；“奏白雪于琴瑟，朔风感而增凉”（曹植《大暑赋》），大热天吟唱白雪歌，堪称古人的精神胜利法。如今已跨入大冰箱时代，冰镇水果茶、水果沙拉进行着一曲白雪歌大联唱。沙拉是英语Salad的译音，沙拉拉，拉来了樱桃甜橙和苹果，拉来了雪梨香蕉和菠萝，这么多水果啊，齐聚白玉盘。这些水果，小的去核，大的切块，劈头盖脸浇上酸奶，去冰箱里待一会，就一会，取出来。樱红梨白橙黄，那颜色美得不得了；清香酸甜冰爽，那味道美得叫人呱呱叫。吃吧，吃吧，润肺止咳，排毒养颜，清暑化湿。水果千般好，脾胃最知晓。

医学上认为，脾主长夏，暑必加湿。大暑饮食宜清补。时鲜蔬果敛汗祛湿，益气健脾，让人享受清凉一夏。热乎乎的水果粥香甜滋润，可果腹，可祛暑。菠萝，也叫凤梨，台湾人喊它旺来，当地有大暑吃凤梨的习俗，旺来旺来的，多吉祥。这时节，菠萝色橙黄，肉脆嫩，味香甜，与大米堪称绝配，一碗菠萝大米粥黄白交融，看上去洁净温润，喝起来清香甘爽。将淘洗好的大米投入锅内，加水，旺火煮沸，煮至八分烂，再投入淡盐水浸泡过的菠萝块，小火慢炖一会，关火，让菠萝和大米多温存一会，充分释放果的甜，与米的香圆融，待粥面浮了一层脆薄光洁的粥油，可食。

较之果粥，水果馒头更追求圆融的境界。香蕉馒头，香蕉去皮，切片，以瓷勺碾压成香蕉泥，打碎两枚鸡蛋，调匀，倒入小麦粉，酵母水如小雨，淅淅沥沥的，时下时停，搅拌，揉面，发酵，蒸煮。出锅的馒头又黄又圆又香，很有水果的气场，吃在嘴里香甜无比，是香蕉和面粉交融而成的民间情感的味道，甜蜜和美。

我们喜欢这吉祥的吃食，如同我们喜欢酷暑的太阳。它那么严厉，“赤日炎炎似火烧”；又这般慈爱，用它的光和热蒸煮出圆圆满满的水果，甜甜美美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