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留得童心在，挥毫乐趣多
——读包柏成博士近作有感
周政光
人生在世值得追求的事甚多，简而言之只有一个字：“趣”也。趣者，乐趣之谓。芸芸众生谁不求乐？至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圣者和革命家毕竟少数，我辈凡人自然没有这么伟大，还是求点快乐来得实际。要想求乐必先要有“趣”，有了“趣”，才能乐起来。这样，苦至极点就不会悲叹：“了无生趣！”
然，“趣”有多种，不同的人追求不同的趣。红楼梦里说到秦钟得趣馒头庵，秦钟所得固然有趣，但似乎不能见容于社会舆论，吾等所求当属另一层次。如禅趣、石趣，或迎风弄月之韵趣、笔走龙蛇之墨趣、登山临水之幽趣等等。包君柏成所作这系列文章当可称之为“童年拾趣”，如朝花夕拾，观之灿烂，拾之怡然。所拾之趣，称为“童趣”亦可，但称为“天趣”更恰当。天趣者，天之所赐，人性之所使也。如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乃至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歇俱是。自然、自发，没有半点勉强和造作，有诸内而形诸外，此中之趣，至趣也。唯具赤子之情怀，去尘绝俗之品格方能一一领略。正是明者自明，不明者说也枉然，所谓不可与夏虫语冬雪也。柏成君成长于乡里，植根于中华文化，以身为农家子弟而感到无限自豪。他温厚、淳朴、正直善良、仁而爱物，下笔为文不但将自己童年的乐事生动地表现出来，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在我们面前展示了一方水土的人文风貌：蓝天白云下开满杜鹃花的馒头山；经过一天劳作，全村男女老少在开化溪边共浴，金色的柔波，金色的夕阳，水声与笑声回荡着，无拘无束，真令人神往！骑牛暮归，过街纳凉，老屋、菜园、松林、石桥，处处都充满无穷的乐趣，而最精彩的是一群大雁飞过，孩子们高兴得跳起来，仰头、拍手，随着雁群队形的变动，用土语唱着代代相传的儿歌：“大雁一字，大雁人字，大雁伯伯是老师……”，而老师们也居然会飞得慢一些，低头发出嘎嘎的呼声，向学生们回敬！写到这儿，我停笔，侧耳，仿佛有隐隐的回声从远处传来……“大雁伯伯是老师，一字，人字，人字，一字……”雁群飞远了，雁群又飞回来了，一年复一年，一代接一代，我希望，这充满人间真情的歌声，永远在山山水水之间唱起。
作品写得如此动人，究其原因是出自作者对家乡的无比热爱，对童年，对长辈，对儿时同伴的缅怀，至性、至情、至纯、至真，一股灵泉自脑际喷出，发而为文、为诗、为画，不单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别人。由是之故，我读柏成君的散文，初觉淡，继而觉甘，读到后来则低回不已，引起深深的共鸣。其中许多事如捕蝉、抓鸟、草堆捉迷藏、碉楼上望星星等等，自己不都是一一经历过的吗？近来，我喜欢一首西洋老歌《离家五百里》，歌词是：“假如你赶不上我搭的那班火车，那就是我已经走了。你会听到汽笛在百里外响起，一百里，二百里，我已离家五百里……”我离家多少里了？多少年了？我家的祖屋何在？我至爱的游伴何在？我不禁茫然了……此际读包君的作品宛如买了一张特快车票，眨眼就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小山村，村前村后柚子树开满很香很香的白花，那个早熟的少年依然站在路旁，呆呆地等着，等谁？这就是朦胧的初恋吗？不知道……
除了散文之外，包君还擅于绘画。每篇文章之后，都有一幅或多幅插图，这些小品都简单明快，清隽可喜，图文互读，其趣更觉悠长。包君国画线条古拙苍劲，清一色用墨，极少着色，下笔萧散随意，往往两三笔就将主要轮廓勾勒出来，不求工巧，不尚形似，其墨色也不讲究浓淡，运笔如飞，往往不知来自何处，去到何方，所谓行其所当行，止乎不可不止也。画成之后，远而观之，顿觉气韵凝重，生趣盎然。曾见他旅游美国的速写集，大峡谷、金门桥、檀香山，一幅一幅，或疏或密，疏处灵气满纸，密处如入原始森林，了无去路。又喜用干笔，笔划跃动，颇有渴骥奔泉之势。这类速写用中国特有的笔墨，表现异国当代风情，真是使人耳目一新，越看越有趣。
从整体来说，他的文与画风格一致，返璞归真，力求内敛，用自己喜爱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情怀。粗线条，不讲究技巧，其实也是一种技巧。前人谓“诗到真时不见才”，诗如是，其他的艺术形式何尝不是一样，真气沛然，自有可观！
其后包君远赴外地求学，荣就医学博士学位，现时在医学上更卓然有成，并出任院长，成为受人敬重的学者和专家。医学何等精细严密，艺术则讲究灵活与独创，两个不同的领域，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包君专业行医，业余从艺，互相调剂，相辅相成，且行之有年，其所获得的佳趣必倍于常人也。柏成春秋鼎盛，风华正茂，随着阅历和学养的增长，当另开更为崭新的境界，可喜也！
世纪之初，面对世界发生的种种问题，许多有识之士曾大声疾呼，我亦深以为然，兹录如下一段警句作为共勉：“在文化转型的特殊时代，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艺术家：拒绝寄居在惯性思维模式的巢穴中。”惯性思维，且成了模式，在其笼罩中只能产生陈腐的作品、新媒体、新观念、新形式都迫使艺术不断创新，而且为创新与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与契机。包博士，想必也有同感吧！
犹记两年前，包君应邀来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当时我在美国南方的墨西哥湾，正准备往加拿大探亲，而他在西海岸某大城市，两人相距千里，只能通过长途电话互通情愫，谁知一谈就滔滔不绝，并相约到惠州西湖玩个痛快。终是童心未泯，还以为万里行程好像玩“家家酒”那样容易，当时不加考虑就答应了，春花秋月，直至今天仍未能践约，想来真是好笑！当时曾连夜吟成五言古诗一首致赠，现抄下作为本文的结尾，并表示我对包柏成博士的深深敬意：
钓月太平洋，寻诗大峡谷。
何如与君谈，乡音听不足！
灵雨夜半来，洗我心头俗。
逸兴逐飞涛，高韵鸣幽行！
君来三月初，论剑新大陆。
与会当世豪，身手咸惊服。
归去展新猷，为民谋幸福！
饮酒水牛城，滑雪大山麓。
吾亦返德州，读书林畔屋。
佳约订后期，春水西湖绿！
二○○六年仲春
于美国德州晓大敦士之双湖小筑
（作者是著名旅美华裔诗人、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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