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中的仙女

郎木寺位于洮河源头南部、白龙江发源地，甘、青、川三省接壤地带，今辖于碌曲县郎木寺镇。郎木寺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创建于公元1748年。“郎木”为藏语“仙女”之意，寺后林荫深处有一虎穴，藏语称“德合仓”，故该寺之名可译为“虎穴中的仙女”。寺前有一山，形似僧帽，此地被称为莲华生大师降伏妖魔之地。

夏天的郎木寺，青草生长出浓烈的绿，天蓝得有种慵懒的感觉，一朵朵金黄的格桑花点缀在山坡上，郎木寺最好的时候到了。

郎木寺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的一个小镇。一镇跨两省，甘肃这边叫“郎木寺镇”，四川那边叫“纳木寺镇”。藏语里的“郎木”与“纳木”都是一回事，只是为了区别而已。郎木寺必有寺，郎木寺镇地面上的寺院叫“赛赤寺”(也译为“色止寺”)，纳木寺镇地面上的寺院叫“格尔底寺”，两座寺院都是藏传佛教的格鲁派寺院。甘肃的天然，寺院就是寺院，直截了当。四川的则弄了名目繁多的景点，商业气息浓郁。百姓不管那么多，拜完了这面的佛过了桥接着拜那边的佛。

藏历第十三绕迥土龙年，也是就公元1748年（清乾隆十三年），有一位叫萨木察仓·坚参桑盖的高僧来到这里，他是拉卜楞寺寺主嘉木样大师的得意弟子，拉卜楞寺四大赛赤之一。青海蒙古族亲王丹津旺徐仰慕他，为他奉献了寺址，并让两位蒙古台吉奉献草场给寺院。卓尼杨土司莫索贡保和嘉央诺吾奉献《甘珠尔》大藏经、庄园、森林、土地，施主和信众纷纷涌来，郎木寺很快就成了甘、青、川交界处有名的大寺。坚参桑盖便成为郎木寺的寺主，首任赛赤活佛。

记得有一年正月晒佛节时来郎木寺，残雪的山梁铺满阳光，佛像徐徐展开，释迦牟尼慈祥而庄严，那是佛专有的微笑吗？雪、山、众人笼罩在五色光中……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知是太阳沾了佛的光还是佛沾了太阳的光。佛展开了，人们全体跪下去。

我与众人一起五体投地，不敢多看佛一眼。

我想我看到了幸福，幸福触手可及，我们拥上前，想要以头以手触摸平铺在晒佛台上的唐卡，拥挤也虔诚。郎木寺在山的怀抱，安静地沐浴在佛光中。

每年晒佛的时辰都不一样，是德行浑厚的活佛计算而来。说来也奇怪，佛像总会在阳光照耀下徐徐展开，就算是大雪天，仿佛也会在晒佛时将雪止住一会儿，露出些许阳光来，等着晒完佛接着下。

七月的郎木寺，这个偏僻的小镇子，满街行走着装束不同、肤色各异的人们。很多外国背包客，背上的包快要比人长了，里面装的东西那个全啊。他们在黄昏时攀登上郎木寺红石崖对面的高山，山顶上有一平台，搭帐篷住一夜，然后，看清晨的日出。据说，俯视郎木寺，风景极像瑞士。

被称为“世界花园”的瑞士，宛如是造物者设立在地球彼端，用以向世人揭示仙境的风光。对着宾馆收银台墙壁上世界各地的表算算时间，郎木寺的清晨，已是瑞士阳光灿烂的正午。

日出辉煌的降临，阳光如一颗颗钻石，撒落郎木寺，这是一幅童话里的美景。公元1748年，赤哇嘉参格桑活佛第一次看到这日出，便决定，在这里弘扬佛法，修建郎木寺，他就是第一世赛赤活佛。历世赛赤活佛继承弘法大愿，致力佛性修炼，学问通达，功业显赫，在整个藏区乃至世界佛教界影响深远。

一世赛赤活佛圆寂后肉身被供奉在塔内，经年累月肉身不坏，须发继续生长。寺里的高僧每年四月十五日举行仪式打开灵塔，为真身修剪须发。可惜1958年寺庙被毁，真身也付之一炬。1980年寺庙重建时，从民间收集到信众所珍存的一些遗骨重新建塔供奉。现在佛塔以纯银制造，嵌有巨大的绿松石和琥珀熠熠发光。

四川格尔底寺现存五世格尔底活佛的肉身灵体，供奉于该寺金殿之中。金粉抹面的肉体真身历经300多年的风风雨雨至今仍栩栩如生，这是信仰的力量吗？神秘而令人叹为观止。

风戛然而止，雨戛然而止，郎木寺的天空，正面是鹰，背面还是鹰。

黑色的鹰，悬在天空中。

郎木寺藏语叫郎木扎仓，“扎仓”是“老虎洞”的意思，“郎木”是“仙女”的意思。风马牛不相及的“老虎”和“仙女”怎么联系在了一起？相传白龙江东南岸神居峡谷风光奇秀，却一度被猛虎妖兽占据，满是污秽和邪恶。一天启明星升起，海螺忽然于群峰之间鸣响，莲华生大师飞来降妖伏魔，开启了圣地之门，吉祥仙女在石洞中的显形，以慈悲感服猛虎，各方高僧喇嘛赶来修持作法，抑恶扬善的阳光普照众生。

如今峡谷内一座石灰岩溶洞，洞口狭窄，必须躬身才可进入，据说干过坏事的人是进不了洞的。溶洞里面宽敞，最高处有一钟乳石，酷似亭亭玉立的仙女，藏族人称为吉祥天母，常来此磕头跪拜、祈求平安。钟乳石上挂满哈达，宛如仙女翩翩起舞。进入洞里的人，用钟乳石上的滴水洗头、洗脸，并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来回磨擦全身，可以消灾去病。溶洞外面岩壁上，有双眼睛泉，缓缓渗出的神水，洗眼可治眼疾，且更加明亮。洗亮了眼睛看过仙女继续看郎木寺吧。

金顶的银顶的寺院，像是一种奇迹，突如其来，涌入你的视线。中间，白龙江细细瘦瘦地流过。小镇一早一晚，寺院里的法鼓、法号低回悠扬，给安静的小镇平添了神秘与圣洁。我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壮观郎木寺是用一种什么方法构建起来的，木头和瓦的奇迹吗？如果思想可以坚不可摧，那我宁愿相信信仰码成的金碧辉煌的郎木寺，需要仰望。

在郎木寺西侧一高耸石壁上，有一巨型手印，传说，从前石壁有一洞口，与大海相通，海水喷涌不止，村寨一片汪洋。一日一高僧路过，见此情景上前猛击一掌，洞口立即封住，从此滴水不漏。

晨光里，我们上山，一排排房子，屋顶铺了一块块木板，用一页一页的石头压住，是阿可们住的。这样的石头，叫做页岩，典型喀斯特地貌的产物。木片浸在高原浓烈的阳光和变幻莫测的风雨之中，日渐泛着灰青的光，这样的屋子层层叠叠地铺陈于山坡谷地，与红墙寺庙、金顶白塔相映，一幅巨型郎木寺风情画卷。

房门锁着。着红衣的阿可们在大经堂里上早课。大经堂门口，躺了一地高腰黑布靴子。

一排排长垫子，一排排的阿可们整齐地坐着。一个年轻而相貌英俊的阿可在长垫子前走来走去，高声诵读，再猛一击掌，叫声“若卡”，用升调结尾，像是在提问，回身又走。铁棒喇嘛威严地围着经堂转着圈。别的阿可们不出声，只是坐着。

大经堂往上，最高处是龙仁活佛的囊欠。飞檐高高扬起，像是昭示信仰所属。

有位阿奶，边走手里边揉着一张小羊皮，她说这是昨天刚死的一只小羊的，不揉就硬了，一动会发出“喀嚓喀嚓”血流凝固的声音。阿奶腾出一只手，从腰里取出转经轮，边走，边转。围着专门的经房转。我跟着她转经，跟她一样叩着长头，做她每日的功课。

四川与甘肃隔了一座桥。白龙江流过镇子，宽处数米，窄处可以跨越。白龙江发源于108眼山泉，细细瘦瘦一幅婴孩的样子，傻傻的不分甘肃四川绕来绕去地流。四川人精明，甘肃人憨实。四川人连忙就立了个牌子，上书“白龙江源头”。

白龙江源头经幡簇拥，隆达翻飞，常有来叩拜的人们。当地人认为“龙”时隐时现，来去无踪，便有了诸如白龙治水、白龙降吉祥的说法。白龙江源头大片湿地，被长长的崇山峻岭围着，湿气蒸腾，易形成云雾，雾气幻化而现龙，曰：白龙。这个解释科学，可我宁愿与沿河一步一叩拜的人们那样，相信白龙腾云驾雾从天而降，带给我们吉祥。

江上一座水磨坊，阳光照耀着它低矮的石墙木屋，宁静而安详。门拴亮闪闪没有灰尘，我闻到了刚磨过炒面的香气。江水飞溅出白色的浪花，像是前面有什么急事要赶去。

也怪，只过一座桥，那边的饭菜就有了的浓烈的麻辣味。

这是一个日渐世界化的小镇子。许多客栈门口挂着晕黄的羊皮灯，许多餐厅的玻璃上写着咖啡、西餐、啤酒、盒饭、手抓、藏包等等，那个周全劲，让人喜欢。

一家叫丽莎咖啡屋的小店，很有名。里面没有座，客满，弥漫着暖暖的香味，很多人热烈地喝着啤酒吃着苹果派。一面墙上，粘满了厚厚的便签纸，仿佛是全世界人民都来这里签了名字留了言。

昏黄灯光中，老板很眼熟，我曾在电视片里不只一次见过他。

郎木寺辉煌的阳光正普照众生。对面的红石崖闪着耀眼的光芒。据说红石崖后面，住着骨叉。被土语叫做骨叉的动物，佛经上称灵鹫，据说原本头上是长毛的，天天在西天听佛祖讲经得了道，佛为它受戒，摸了顶，从此成了无万千烦恼丝的光头佛徒。它在人神之间飞翔，从不轻意让人看见。

郎木寺处于甘、青、川三省交界处，有着远近最大的天葬台。天葬台很高很远。

郎木寺的清晨，人们抬着架子影影绰绰地来到这里，留下一地叫隆达的纸片。又一个人要天葬了。

煨桑的白烟滚滚，枪炮声齐鸣，骨叉们来了，迅疾而又凶狠。如果骨叉们不吃完离去，那一定是这个人生前罪孽深重。

据说骨叉生就一幅钢铁般的胃肠，长长的腿骨一口吃了，能看到慢慢从它的脖颈消失。或者它会吞一截腿骨撞向对面石壁，“扑”的一声就从支楞着的项间落入腹中。

在一本书上看到张照片，天葬师在中间背对着镜头忙碌，一群骨叉亲热地围拢他，像是他的亲戚。

据说去世一个人就在旗杆上挂一个长布条。漫天飞舞着旗，遮掩了半座山。专门有一圆形凹石头，据说是用来砸碎头骨的地方。

依旧在一个山凹处，烟才会笔直地升上天吗？或者人的灵魂也这样笔直地升上天，而不会被肆虐的风吹散？

远处鹰张着翅膀傲然的飘，偶尔扇两下翅膀。旱獭在山坡上晒着太阳，光滑的头脸，爪子微微动着，在念玛尼吗？

云厚重地低垂着，投下清晰的影子，踩下去，像是会触痛它。天色突然放晴，云彩变幻着。

经堂背后，落日正在发烧，诵经声起，这是今天的第几次诵经呢？现在，叩长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