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华
法国左翼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新书《二十一世纪资本论》主要讨论了收入和财富分配不平等的历史与未来。该书哈佛大学出版社的英文版今年3月问世,一时间位居亚马逊畅销书(包括小说在内)的榜首,皮凯蒂也一夜成名。美国《纽约》杂志誉之为“摇滚明星式经济学家”,英国《经济学人》冠之以“当代的马克思”。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评论,这本书“将成为本年度乃至未来10年内最为重要的经济学著作”。
《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全书共分四部分。第一部分介绍了收入、资本的基本概念,回顾了工业革命以来主要阶段收入和产出的增长。第二部分考察了国家层面的资本/收入比率的变化以及20世纪国民收入中资本和劳动的分裂,尤其深入地分析了1941~1945年间战争在其中的巨大影响。21世纪,欧洲乃至全球刚刚从战争中缓过劲来,就被裹挟进世袭资本主义,几乎是19世纪经济增长的翻版。第三部分讨论了工人(如普通工人、技师、庄园管家等)之间和资本家(大中小股东、地主等)之间收入不平等的问题。前三部分主要是对18世纪以来英、法等国财富分配变化和不平等结构的分析,第四部分则描述了全球财富不平等的情况,说明20世纪的战争改变了以往不平等的结构。而今天,在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中,财富的各种不平等卷土重来,而且程度空前。新的全球经济既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如消除贫困),也带来了很大的不平等。
简而言之,《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在学术上有以下四大贡献——
首先,该书把我们带回到了政治经济学奠基人的那种深度和广度。在皮凯蒂本人看来,“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经济学是“同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和政治学并称的一门科学”。由此,这部作品既有着广阔的历史视角,又有着详尽的基于事实的研究,其间还不时可见对文学作品中数据等的引用。该书意在回归经济学历史上由马克思和亚当·斯密等前辈开创的政治经济学。就书名而言,《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呼应了马克思的《资本论》,暗示着皮凯蒂对市场的那种大不敬和天生反感的态度。因此,《华尔街日报》发表评论怒言:该书“对金融资本赚取回报的概念抱有中世纪的敌意”。从内容上来看,作者试图从广泛的视角去理解西方社会和作为其基础而存在的经济规律,并向知识界发起直接的挑战,把自己的分析与当代大多数有关不平等的讨论划清了界限,以表明他是在回归一个更为古老的传统。
其次,在收入和财富的历史数据收集方面,作者进行了前无古人的认真尝试。作为追随数据的实用主义者,作者率先用货真价实的税收数据衡量贫富不平等。他把自1770年以来的3个世纪里有关收入与财富(皮凯蒂称之为资本)在主要高收入国家中的演化过程,转化成了一段引人入胜的历史,并从经济、社会和政治等多个角度对其进行了解读。作者一丝不苟地提供了过去300年来收入和财富变化的数据,所采用的19世纪的数据来自英法文学作品,包括英国作家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和法国作家奥诺雷·德·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以及20、21世纪欧洲和美国的相关数据。通过对这些数据的分析,他认为在1914年至20世纪70年代这段十分特殊的时期内,贫富不均明显缓和,财富积累(与年均国家收入相关)大幅减少。自20世纪70年代起,财富积累和收入的差距又逐渐回到了20世纪前的水平。皮凯蒂以详尽的统计数据表明:美国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兹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来的“经济体会随着其成熟度的提高而变得越来越平等”的观点是错误的。这一惊人的结论改变了人们对财富发展历史的理解。这本按照经验主义原则写就的巨著融合了宏大的历史视角和精心的数据分析,其有力的经济学模型把对经济增长的分析同收入和财富分配的分析有机地结合起来,把历史和现实的纳税数据与其他来源的数据紧密地结合起来。这不仅会改变我们思考社会的方式,同时还会改变我们进行经济学研究的方法。
第三,在解释收入和财富分配不平等时,作者使用了简单的经济学模型探讨了资本积累的理论,即“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r > g。这里,r代表年均资本回报率(the annual rate of return on capital),g代表经济增长率(the rate of economic growth)。由此经济学模型可知,如果g变小,r也会变小;其具体表现是,自1970年以来,经济增长率持续下降,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处于工作年龄的人口减少和技术进步的放慢,而此可能会让这种下降延续下去。但是,皮凯蒂肯定地指出,r变小的速度慢于g变小的速度。虽说他的这一观点不一定正确,但是,在以机器较易取代人力的前提条件下,即在资本和劳动力之间的“替代弹性”大于1时,经济增长肯定会放缓。而作为增长放缓的结果,资本与收入之比拉大,实际上就等于r与g之比拉大。他指出:只要资本的收益率明显高于经济增长率,收入与资本之比的增长就会没有界限。皮凯蒂这一关于长时期内全球r和g关系的预测告诉我们,平等时代已经过去,再现19世纪晚期被世袭财富所主导的世袭资本主义的条件已经成熟。我们正生活在由1%的富人所主宰的第二个“镀金时代”,或如作者所说的欧洲的“美好年代”。
第四,为抑制资本主义固有的属性——财富日益集中的问题,皮凯蒂认为征收全球资本累进税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他提出了对顶层收入征收远高于现在的边际税,和在全球范围内对财富征税的政策建议。至于在全球范围内对财富征税,他的理由是最富有之人所申报的收入远远少于他们真正的经济收入(指的是他们可以用于消费却不会减少他们财富的那部分收入)。富人甚至还有可能将自己置于任何财政管辖之外,因而他们正在享受着法国大革命前夕的贵族曾经享受的财政地位。作者认为,财富的逐步集中不仅无可避免,而且至关重要。如今,美国不平等愈加尖锐,政治进程也被顶层富人牢牢控制,这同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欧洲非常相似,必须改革以抑制不平等的势力。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当代的托克维尔,因为他已经使美国人意识到美国梦正日益成为一种神话。在全球范围内对个人的财富净值征收累进税的做法是,资产少者可少交,拥有数十亿资产的人就多交。每年的征税标准,在开始时是其价值的0.1%,最高可达到10%。另外,他还建议对收入超过50万美元(包括50万美元)的收入实施80%的惩罚性税率。这样,全球的财富王朝将被置于公众监督之下。
尽管这部经济学巨著在学术上贡献巨大,但也存在着明显的不足。
第一,最重要的是,皮凯蒂没有涉及“为什么说日益严重的不平等那么重要”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地假设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实际上,与马克思不同的是,皮凯蒂对资本主义持温和态度,并不赞成“革命”。他在接受《纽约时报》专访时说,他对资本主义无冤无仇,他认为不平等并非坏事,它能激发个人创新并给个人带来财富,只要符合公共利益就行。所以,他在该书序言一开始最显眼的位置引用了《人权宣言》的第一条:“权利的社会差别只能基于公共利用。”
第二,作为全书的主要主张之一,该书在结尾部分提出的政策建议——全球累进税,希望彻底重新分配资本主义的成果,以确保这一制度的持续生存。皮凯蒂自己也认为,全球财富税是“有用的空想”(useful Utopia)。这一点虽然大胆但明显“不切实际”,在政治上是不可行的。哈佛大学经济学家格雷格·曼昆等人指出,他的建议更多的是由意识形态而不是由经济学推动的,尽管他对经济学有着难以置信的直觉。从本质来说,这是一本具有政治意义的书。皮凯蒂把注意力放在榨取富人的行为上已经失去了学术价值,更多的是一种社会主义者的意识形态。
同19世纪马克思的《资本论》一样,《二十一世纪资本论》从学术方面来讲堪称杰作,其伟大之处就在于告诉世人:我们不仅已经踏上了收入水平回归19世纪的道路,而且还正在向“世袭资本主义”回归,经济的制高点将被家族王朝所主宰。
在财富和收入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再度成为政治的中心议题时,皮凯蒂不仅以无人可比的历史深度提供了对研究来说价值无以比拟的文献,而且还给不平等研究领域提供了一个统一的理论——一个将经济增长、资本和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分配,以及个人之间的财富和收入分配融合进一个统一框架的理论。该书也可为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在内)21世纪的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改革提供新的视角和有益的经验。
(原载《青岛科技大学报》第7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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