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的舷窗往下俯瞰,夏威夷群岛极像一串无意间跌落的项链,散置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洋面上;又像一条浮在海面上的鳄鱼,佯装睡去,伺机而起。近了,见海水蓝得剔透、海滩黄得灼眼、椰林绿得醉人,未及落地,先就心生一片洁净、想抖掉一身的尘埃。
在美国出关,手续烦琐得惊人。登机前已填写了表格,验明正身,走出飞机场却还要通过重重封锁线。机场的工作人员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丝不苟地要我们重又登记填写表格,按手印,一正一侧照相片,宽衣解带,全身扫描。若长了络腮胡子,就搜查得更为精细,连你自己也把不准是哪儿出了毛病。都说是“911”事件闹的,这理由显然不充分,假如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事件发生,机场还不得设置CT?抑或是核磁共振?不期想,刚抖掉了身上的尘埃,心上却被厚厚地蒙了一层。
夏威夷是永远的色彩斑斓。出国时国内正值深秋,可夏威夷还在漫长的夏季中徘徊。原本就热,又被盘问得一身汗水,出了机场就一股脑儿地脱。一群接人的妇女冲我们直笑,她们手举着牌子,穿着花色绚丽的大花衣裙,肤色各异。椰枝在天上摇,妇女们的裙裾于地上摆,构成了迷人的风景。接人的中巴汽车样式奇特,前脸都凸起一个硕大的额头,跑在路上,就如一个个行走如飞的寿星佬。接待我们的翻译兼司机叫叶亚西,是个印尼华侨,很和善,也是大额头,刚好和汽车相配。
夏威夷由132个岛屿组成,我们去的是第四大岛叫欧胡岛,名闻遐迩的珍珠港就藏匿在岛上一条隐蔽狭长的海湾里。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不过现今这里早不见了军舰和火炮,取而代之的是鲜花锦簇,椰林婆娑,海浪轻拂,一座别致的纪念馆安详地坐落其间。纪念馆内的游人很多,但极安静,每一处都有人在驻足沉思,缅怀在那场惊心动魄的空袭中逝去的人。纪念馆的一侧专门设了一座立体电影院,循环放映珍珠港事件的珍贵资料。看过电影,还可以登船参观当年被日本飞机炸沉的美国战舰亚利山那号的残骸。舰只的大部分已沉入海底,只有一个圆形的舱口露出水面,像永不瞑目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苍穹。不知是谁的创意,竟在残骸上建起了一座小巧别致的凭吊台。台子通体洁白,站在台上可以观看水下依稀可见的庞大的舰身。舰体早就锈蚀斑斑,但仍有机油在涓涓涌出,我看见油渍辉映着阳光泛起的五色斑斓。从1941年开始,这油渍就以每天两茶杯的流量不停往外流淌,已持续了66年。据测算,这样的景观还将延续39年!当年,这只舰上罹难的美国海军将士不少仍静静地长眠在船舱里。海战中死难的1777名英灵的名字都被镌刻在大理石碑上。碑呈扇形,置身在一个棺木样的白屋内。屋极小,步入其间,顿感恢宏肃穆。碑前常有鲜花,簇拥着的是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送的和平女神像。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必须回首。不管是当年的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在为那一瞬间的生命的悲剧感到忏悔和痛惜。参观的人能彼此相互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只有轻缓的音乐于耳边萦绕,站上一会儿,就觉得思绪被牵动了,很快融入海风,融入了当年的硝烟。倒是不远处停泊的一只老式战舰横挡住了历史的记忆,这就是二战期间美国著名的战舰“密苏里”号。抗日战争胜利时,日本侵略者就是在这只舰艇上签字投降,从此二战结束,人类的苦难也告一段落。那舰上无人,是永久抛了锚的。兴许是它负载得太重,有屈辱、有苦难;抑或是使命太重,有责任、有企盼。作为象征着二战胜利的标志,它抛锚定格在这里,使人们在反思了那段惨痛的历史后,很自然地唤起了对和平的由衷渴望。
夏威夷气候怡人,风景迷人,走街踏海就能领略许多的奇闻轶事,让你时喜时悲。我们去的那几天,总是夜间下雨,白天响晴薄日。下雨时没有雷鸣电闪,全在不知不觉中。满街满巷的椰子树和路面尽被雨水洗刷得洁净无尘,天天都是新开始。最早上路的是清洁车,娴熟地穿行在并不宽敞的街巷中,清洁工则登在车身四周的踏板上,戴着头盔,口衔了哨子,如消防队员一般。宾馆周围20米之内是不准吸烟的,所以街面上就集中设了几个大烟缸,男女烟民们围拢了狠吸,但走在路上是决不吸的。欧胡岛上多是双层的低矮楼房,便是在繁华的闹市区,也难得有几座高楼。商家都是些小门脸,设在一层,玻璃通透,绝少有设防盗门窗的。游客们白天大都分散在海边,或在晶莹的海水中嬉戏,或在沙滩上躺卧享受明媚的阳光,或围坐在椰树下小酌小饮。这时的街上多少就显得冷清,连老式的木制公交车里也是游人寥寥。到夜色降临时,游人就纷至沓来,各种肤色、各种装束、各种相貌、各种语言的混在一起,像一个小世界。街上没有争奇斗艳的霓虹灯,倒是各商家的门前全都支起了火炬,用天然气做火源,火炬的手柄极长,酷似古代的兵器,于顶端喷吐着舌样的火焰。和商家相应成趣的是街头比比皆是的卖艺人,有的扮成雕像,有的操琴独奏,有埋头敲桶的,更有引吭高歌的,令游人止步。生意最红火的就是画人像的,一座一纸一笔,对求画者略作打量,遂起笔作画。少则十分,多则二十分,一幅画即可交活。令我惊讶的是,这些作画的竟一水是华人,看上去都是沉默寡语,满腹心事,眼在画中,心却不知系往何处。我终于问清了其中一个姓何的青年画家,得知他是沿袭了父亲的手艺,在街头已有20年的画龄,从来就没有回过广东老家。我问他想不想回家看看,他说全凭这点手艺养家糊口,赶上雨天就一无所获,走不得。他无奈地笑。我极想附和了笑,却笑不上来。
欧胡岛上的居民已逾百万,华人就占有八万之众。他们多数都群居在山坡上,房舍掩映在榕树的浓荫中,形成了世代延续的传统的领地。在一个被称做龙脉山的坡头上,叶亚西告诉我说,那里是爱国将领张学良住过的地方,可以俯瞰大海,听涛声轰鸣。现今张学良的墓地就在山的北侧,在他身边安息的是赵四小姐。我想,这个走完一个世纪的老人,一准是和着这滔滔海浪把心声远播到了大洋彼岸的祖国。
岛上的富人都毗邻大海而居,又贴近了钻石山,被称做钻石山富人区。我们驱车穿行其间,只见各色的怪异别墅自成一统,唯独不见人迹。这里每幢房屋的价格都在千万美元以上,最贵的一处竟达三千万美元!据说是一个日本女演员的豪宅,宅邸的主人一年难得光顾一次,只有一个看门人每日里摆弄花草,独自享用着海浪的熏陶。
毛利族是这个岛上的唯一土著民族,他们天生放荡不羁,承传了祖祖辈辈的野性,每日醉心于冲浪。岛上卖冲浪板的比比皆是,靠近海边有一座雕像,我读不懂上面的文字,但知道这是第一个世界冲浪冠军的雕像,他是毛利人!既然毛利人是岛上的一景,政府倒还开明,索性放任了他们去耍,并支付给他们可观的生活费用。毛利人心安理得,就尽兴地玩,哪里海浪凶险,哪里就有毛利人彪悍的身影。而他们玩耍的所在,必然就游人如织。夜幕降临时,毛利人就上了游船,为游客表演草裙舞。丑陋的和俊俏的相映成趣,肥胖的和苗条的相得益彰。船绕岛行,人环船舞,酒足饭饱时,再没有了国籍和肤色,全船的人都加入了舞蹈的行列,忘了远在异国他乡,再不为语言差异感到尴尬。“相逢何必曾相识”,脚步就是沟通,心跳就是熟知,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裹在其中,忘情地随了节拍去跳,一时变得年轻忘我。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相聚,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相逢。当你重又回到灯火阑珊的岸上时,就感到有一种生命的激情长久地走入心中,叫你永远记住毛利人。
欧胡岛上有众多的热带雨林,四季苍翠,浓密如盖。最抢眼的当属榕树,一株株的盘根错节,树干粗壮无比,树冠如盖,是岛上的树王。这些榕树常在广场和府邸间一簇簇围拢了,像武士和将领,无处不在地显示着力量和威严。炎炎的夏日,树王又展示了极尽温柔的一面,她慷慨地敞露了胸膛,把浓浓的绿荫送给游人。让我惊奇的是,满街满巷的椰子树竟没有一株是结果的。找许多当地人问后得知,原因不在树,在人。这起源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对新婚的日本夫妇来夏威夷度蜜月。正依偎在椰树下,一颗成熟的椰子直落下来,刚好砸在女人的头上,当时就没了气息。那新郎十分悲痛,和夏威夷洲打了三年的官司。新郎最后胜出,获得了20万美元的赔偿,在当时可以买一套豪华别墅。吃一堑长一智,夏威夷洲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每年椰子刚长出来,就雇大学生上树采摘,每次5美元。从那儿以后,再没有发生椰子砸人事件,可夏威夷的椰树也成了世界上唯一不结果的椰树。
叶亚西不动声色地带我们走进一处静寂的场院,确切地说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园内整洁肃穆,游人寥寥。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在默默地剪修花草,并没留意我们,偶尔抬头瞭望大海,看波光闪烁,听涛声涌动,蠕动着嘴角似在和大海的尽头对话。叶亚西把食指压在唇间,示意我们别出声。我这才发现草丛中有一排排整齐静卧的石板,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有的上面摆放了鲜花。我忽然醒悟,这是一处墓地!这时叶亚西才告诉我们,这是二战期间美国在太平洋战争中牺牲的将士的墓地,有近万名亡灵在这里集聚,但许多都是没有尸骨的墓碑。我发现它们和通常的墓碑不同,都是仰面朝天的,像一双双大睁的眼睛,直视苍穹,稍微的颔首,都会有泪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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