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2]自屠[3]。
夥颐[4]连翩兮多少一夫[5]。
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二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民萌[6]冥行[7]兮一夫壶卢[8]。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三
王泽[9]流兮浩洋洋[10]，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11]！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幸我来也兮青其光！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
堂哉皇兮嗳嗳唷，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
【注释】
[1] 这三首诗录自鲁迅的小说集《故事新编》中的《铸剑》一篇中，写眉间尺在侠客宴之敖者帮助下替父报仇的故事；小说作于1927年4月3日；诗的题目从傅德岷、包晓玲主编的《鲁迅诗歌散文杂文鉴赏》一书。
[2] 仇人：此处指眉间尺。
[3] 自屠：自杀。
[4] 夥颐：即“伙颐”，楚地方言，众多之意。
[5] 一夫：即独夫，指暴君。
[6] 民萌：民众，百姓。
[7] 冥行：在冥冥中行走。
[8] 壶卢：大笑。
[9] 王泽：王的恩泽。
[10] 浩洋洋：广大。
[11] 赫兮强：非常强大。
【赏析】
这是三首在鲁迅的小说《铸剑》中的歌。前两首为侠客宴之敖者所唱，后一首是眉间尺的头颅所唱，表现了血债当以血来还的复仇气概。这三首歌，不仅在《铸剑》中渲染了一种怪异，甚至轻松滑稽的气氛，还渲染了复仇者内心的慷慨赴死的悲壮心态。
《铸剑》的故事题材，取材于《列异传》和《搜神记》，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眉间尺的父亲为举世无双的铸剑名工，为楚王铸了雌雄双剑。剑铸成后，他预感到，楚王会为了防止他再为别人铸剑而杀死他，故将双剑中的雄剑留下，将雌剑献给了楚王。楚王果真杀了眉间尺的父亲。眉间尺成人后，奉母命携雄剑去找楚王复仇，途中遇到侠客宴之敖者。宴之敖者知道眉间尺的身世和复仇的意图，故表示愿代眉间尺替父报仇，但要求眉间尺拿雄剑和自己的头给他，以用来给眉间尺父子报仇。眉间尺自杀后，宴之敖者携眉间尺的头和雄剑进宫，用变戏法的方法，诱杀了楚王并报了仇，宴之敖者也自杀了。这是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复仇故事。
第一首歌是眉间尺相信宴之敖者会替己报仇，因而自杀后，宴之敖者所唱的歌。歌的大概意思是天下的暴君太多了，一个暴君为了青剑不惜杀人。为了报仇，仇人之子眉间尺不惜自杀以头换头来报仇，暴君就没有了。“头换头”的报仇行为是多么的惊心动魄，歌中似强调了血债当用血来还的坚决和果敢。
第二首歌是宴之敖者携眉间尺的头进宫见楚王，在用金鼎煮头的方法变戏法时，宴之敖者所唱的歌。大意是，想报仇就免不了流血。暴君不惜杀人，用千百万颗的头颅来取乐，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为了报仇，用一个头颅使独夫消灭，达到为民报仇的目的，我还爱一颗头干什么？
第三首歌是眉间尺的头在沸腾的金鼎中所唱，大意是王的恩泽广大，能克服怨敌而万寿无疆。我来之后，也是为了光扬王的恩泽。这首歌前半部分有以颂王的恩泽而达诱杀目的的意思，而后部分则暗示自己将使王身首异处，达到报仇的目的。
关于这三首歌，鲁迅在致日人增田涉的信中说：“在《铸剑》里，我以为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但要注意的，是那里面的歌，意思都不明显，因为是奇怪的人和头颅唱出来的歌，我们这种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第三首歌，确是伟丽雄壮，但‘堂哉皇哉兮嗳嗳唷’中的‘嗳嗳唷’，是用在猥亵小调的声音。”[1]
鲁迅的这三首歌在原文中，是为了表现侠客的古怪孤僻的行径和头颅唱歌的古怪，所以写了这三首古怪的歌，但歌中透露出的深刻的仇恨、暴君的残暴的意思，和血债当以血来还的报仇雪恨的气概，是一以贯之的。
因为这三首歌是“奇怪的人和头颅唱出来的歌”，所以我们不必去费心思理解它的确切的意义，而应该同《铸剑》的本文一起去努力感受歌唱者的情绪和感受，以及所表达的复仇的主题的气氛。诚如学者高远东所说的，这三首歌，“形成了一种怪异而森然的气氛”，“在一唱三叹的反复吟诵中，我们不仅能体会宴之敖者内心的激越、慷慨和悲凉，而且可以发现隐蔽在‘哈哈爱兮爱乎爱乎’背后的对于复仇行为本身的超脱调侃和虚无感。”[2]
【注释】
[1]《鲁迅全集》第13卷，《书信集·360328·致增田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659页。
[2]高远东：《 ＜铸剑＞解读》，收入《走进鲁迅世界·小说卷》，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02、3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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