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元旦[]

云封高岫[2]护将军，霆击[3]寒村灭下民。

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注释】

[1] 本诗据《鲁迅日记》，1933年1月26日记：“旧历申年元旦。……又戏为邬其山先生书一笺云：‘云封胜境护将军，霆落寒村戮下民。依旧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已而毁之，别录以寄静农。改胜境为高岫，落为击，戮为灭也。”（《鲁迅全集》第15卷，《日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页）鲁迅所说的1933年1月26日元旦，为阴历酉年的正月初一，而非“申年”，故鲁迅在给台静农的信中更正道：“以酉为申，乃是误记，此种推算，久不关心，偶一涉笔，遂即以猢狲为公鸡也。”（见《鲁迅全集》第12卷，《书信集·330212·致台静农》，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50页）；本诗原无题，编入《集外集》时，鲁迅自题为《二十二年元旦》，并将诗中“依旧”改为“到底”。

[2] 高岫（xiù）：高山。《尔雅·释山》：“山有穴为岫”。

[3] 霆击：雷电打击。此指炮弹的轰炸。

【赏析】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占领了东北三省；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国民党政府代表和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上海停战协定。面对国民党政府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和不抵抗，国民党政府官员的争权夺势、腐败和对民众的压制，以及上海十里洋场、租界内人们的醉生梦死，鲁迅有感而发，写下了此诗。

1933年1月3日，日本侵略军进攻山海关，进逼华北，平津告急。蒋介石继续奉行不抵抗政策，决定将北平故宫的重要的文物南迁，以做好撤退的准备。同时，蒋介石继续执行1932年6月19日在江西庐山确定的“剿共”部署，对中共苏区根据地开始第四次反革命军事“围剿”。1933年1月29日，蒋介石又以江西紧急，赴江西布置七省军事“围剿”。这就是鲁迅写作此诗时的政治背景。

诗的第一、二句，就是含蓄地描写了蒋介石赴庐山，部署针对根据地的军事打击行动，对根据地民众实行严酷惨绝的屠戮。诗中用讥嘲的语气说，胜境庐山的云烟缭绕，似在护佑着将军；而在寒村，则暴雷阵阵，似要灭绝这些下民。诗中以“高岫”代指庐山，“将军”暗指蒋介石，以“霆击”代指国民党军队的狂轰滥炸的炮弹。此二句以“云封”对“霆击”，“高岫”对“寒村”，“将军”对“下民”，对仗工整。

末二句，以调侃、幽默的口吻，描写了在新年，在租界里，一阵阵的打牌声中，这里的人们与千里之外的将军灭下民的人间惨剧，竟毫不相关。对比之下，两种景象，恍如隔世。

诗的首二句，写了将军灭下民的惨剧，是水深火热、血肉横飞的悲惨场面；而三、四两句则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新年气氛，是打牌声、笑语声和爆竹声掺和在一起的新年景象。通过这强烈的对比，冷静的叙述，表达了鲁迅看似幽默的冷静的表述之下深深的悲愤。鲁迅沉痛地说过：

住在租界里的人们是有福的。但试闭目一想，想得广大一些，就会觉得内是官兵在天上，“共匪”和“匪化”了的百姓在地下，外是敌军在天上，没有“匪化”了的百姓在地下。“损害正详查中”，而太平之区，却造起了宝塔。^[1]

所以，从这段话中，从“想得广大一些”来看，我们还可以认为，鲁迅在此诗中所描写的将军灭下民的惨剧，又不必尽是写蒋介石对革命根据地民众的屠杀，还写了日本侵略者对反抗的中国军民的屠杀。

对于在租界中的人们的醉生梦死，贪图安逸、忘却国乱时危的行为，鲁迅是深有感触的：

昨年东北事变详情我一点不知道，想来上海事变诸位一定也不甚了然。就是同在上海也是彼此不知，这里死命的逃死，那里则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

……

上海的事又要一年了，大家好似早已忘掉了，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2]

又说：

直到一九三二年一月中，我才又遇到了种痘的机会。那时我们从闸北火线上逃到英租界的一所旧洋房里，虽然楼梯和走廊上都挤满了人，因四近还是胡琴声和打牌声，真如由地狱上了天堂一样。^[3]

战区里民众的惨状，和租界里人们的安于现状、麻木不仁，同样的中国的青天白日旗下，命运是如此的不同，而租界里人们的冷酷、漠不关心，真让人要痛恨且绝望的。所以，“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是鲁迅无奈而又沉痛，又怒其不争的心情的流露。

【注释】

[1]《鲁迅全集》第5卷，《伪自由书·天上地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38页。

[2]《鲁迅全集》第7卷，《集外集拾遗·今春的两种感想》，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85、387页。

[3]《鲁迅全集》第8卷，《集外集拾遗补编·我的种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