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义塔者,中国上海闸北三义里遗鸠埋骨之塔也,在日本,农人共建之。
奔霆[2]飞熛[3]歼人子[4],败井颓垣剩饿鸠[5]。
偶值大心[6]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7]。
精禽梦觉仍衔石[8],斗士诚坚共抗流。
度尽劫波[9]兄弟在,相逢一笑泯[10]恩仇。
【注释】
[1] 据《鲁迅日记》,此诗于1933年6月21日,书赠日人西村真琴(1883—1956,日本长野县人,生物学家。1932年“一·二八”战事时,作为大阪《每日新闻》代表团团长访问上海等地,并组织医疗服务团,为受伤的中国人民免费治疗。)此诗后收入《集外集》。
[2] 奔霆:迅疾的雷暴;诗中指炸弹。
[3] 飞熛:飞焰。
[4] 人子:人民,子民。
[5] 鸠:此指鸽子;日语称鸽子为堂鸠。
[6] 大心:慈悲仁厚的心。此代指西村真琴。
[7] 瀛洲:指日本。
[8] 精禽梦觉仍衔石:精禽,即“精卫”,鸟名。《山海经·北山经》:“有鸟焉,其状如鸟,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反,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9] 劫波:劫难,为佛家语,梵文kalpa的音译。
[10] 泯:消除。
【赏析】
1932年“一·二八”战时,日人西村真琴在上海闸北三义里街头,看到一只失去主人的鸽子,觉得可怜,就把它带回日本家里。作为生物学家,他把这只鸽子和日本的鸽子配对饲养。第二年三月,这只鸽子死了,日人认为这只鸽子是因思念故国而死。所以,西村把它埋葬在庭院中,并立碑名为三义塚。后来西村画了这只鸽子的遗像,连同请求题词的信寄给鲁迅。鲁迅于1933年4月29日、6月9日两次得到西村的信函后,写了此诗赠给他。
西村在所绘的鸽子图上题词:“西东国异,小鸠和睦,同处一窝。来大阪后,与日本鸠同舍共居,见其亲睦之姿态,感而咏之。”[1]在此,他也是以希冀和平的姿态表达了中日友好的心愿。鲁迅因此以此诗答他。
诗的首联“奔霆飞熛歼人子,败井颓垣剩饿鸠”,描绘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悍然发动“一·二八”战事,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在炮弹烈焰的摧毁下,街市成为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人们逃的逃,死的死。在凄惨的景象之中,在硝烟和余烬之中,只见一只失去主人的鸽子,忍着饥饿在主人家的废墟上徘徊。这样的描绘,是对侵略者的强烈谴责和控诉。
颔联“偶值大心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句,继续描写鸽子的命运。写鸽子偶遇西村的仁慈之心,得以离开大火正燃烧着的主人的住宅,并被带到了日本,远离祖国,最终埋骨在东瀛日本。
颈联“精禽梦觉仍衔石,斗士诚坚共抗流”句,借用了《山海经》中精卫填海的典故。鲁迅认为,这死去的鸽子,它如果能够睡醒的话,一定也会去衔石填海,把横在中日之间的鸿沟填平,使中日的反战斗士们能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逆流。这是作者由西村的题词,感受到了中日人民共同反战、追求和平的心愿是一致的,所以也对之表示勉励。
尾联“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句,表达了作者对中日两国美好未来的憧憬,体现了鲁迅先生超前的眼光和博大的胸怀。他在这里写道,日前的战争,只是千年劫难中的一劫,两国人民通过这样的磨难,终将增进了解,使一衣带水的兄弟情谊仍将存在。到那时战争结束,劫难平复,兄弟间相逢一笑,终将会消除一切恩怨。鲁迅曾说过:“日本和中国大众,本来就是兄弟。”[2]所以,他认为“据我看来,日本和中国的人们之间,是一定会有互相了解的时候的。”[3]
全诗根据西村信中的中国鸽子的遭遇和经历,描写了一只中国鸽子在度尽劫难去日本后,与日本鸽子和平相处的故事,并以此故事作比,来憧憬中日两国人民的未来。
全诗感情先抑后扬,末句“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热情憧憬了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的未来,体现了鲁迅博大的胸襟,写得磊落洒脱,富含哲理,为人所称颂,为鲁迅诗中的名句。
【注释】
[1]转引自倪墨炎:《鲁迅旧诗探解》,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页。
[2]《鲁迅全集》第8卷,《集外集拾遗补编·闻小林同志之死》,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37页。
[3]《鲁迅全集》第6卷,《且介亭杂文二集·内山完造作 <活中国的姿态>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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