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科歌[]

何键[2]将军捏刀管教育，

说道学校里边应该添什么。

首先叫作“公民科”，不知这科教的是什么。

但愿诸公勿性急，让我来编教科书，

做个公民实在弗容易，大家切莫耶耶乎[3]。

第一着，要能受，蛮如猪猡[4]力如牛，

杀了能吃活就做，瘟死还好熬熬油。

第二着，先要磕头，先拜何大人，后拜孔阿丘[5]，

拜得不好就砍头，

砍头之际莫讨命，要命便是反革命，

大人有刀你有头，这点天职应该尽。

第三着，莫讲爱，自由结婚放洋屁，

最好是做第十第廿姨太太，

如果爹娘要钱化，几百几千可以卖，

正了风化又赚钱，这样好事还有吗？

第四着，要听话，大人怎说你怎做。

公民义务多得很，只有大人自己心里懂，

但愿诸公切勿死守我的教科书，

免得大人一不高兴便说阿拉[6]是反动。

【注释】

[1] 本诗发表于1931年12月11日的《十字街头》创刊号，署名阿二。后收入《集外集拾遗》；公民科：指“九·一八”事变后，时任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的何键，要求在学校设立“公民科”进行奴化教育，并在公民科教材里“采纳中国固有道德”，进行“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等积极训练”，以响应蒋介石所提倡的“新生活运动”。

[2] 何键（1887—1956），字芸樵，湖南醴陵人，时任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追剿军总司令。在国民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倡议所谓“中小课程应增设公民科，以保持民族固有道德而拯已溺之人心。”

[3] 耶耶乎：上海方言，马马虎虎的意思。

[4] 猪猡：上海方言，骂人的话，即猪。

[5] 孔阿丘：即孔子，名丘，字仲尼。

[6] 阿拉：宁波、上海方言，“我”的意思。

【赏析】

这也是一首政治讽刺诗。

人称“何屠夫”的何键，于国民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倡议提出在中小学课程中增设公民科，欲实行奴化教育。鲁迅写了这首《公民科歌》对此进行辛辣的讽刺。

诗的首句开门见山，就写何键将军捏刀管教育。何键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后回湘军服役，以钻营和杀人著称，参与了反革命政变，以屠杀革命者而得到蒋介石的信任。鲁迅在《铲共大观》和《头》中所揭露的对革命者的血腥屠杀，都是何键所为。这样一个刽子手，举着屠刀而管教育，其结果便是进行奴化、专制教育，在用钢刀的同时，用软刀子杀人。“捏刀”二字画出了这个刽子手的凶残嘴脸。

接下去作者以戏谑的口吻，对“公民科”的内容进行娓娓道来。他说，在这个时世，做个公民实在不容易，性命关天，希望大家千万不要马虎对待。那么“公民科”中的教材内容是什么呢？

第一着，是要求大家做个公民，要能像猪和牛一样，只要有蛮力能受苦，不必有什么主义和思想，活着能做牛马，死了还能吃肉熬油，这样的就是好公民；一句话，你要能像牛马一样，没有思想，任我何大人驱使和宰割；第二着，要能听从我何大人和孔夫子的话，遵守礼教，能唯何大人的命令是从，做个能磕头的奴隶，否则就要砍头；第三着，要青年莫讲爱，禁止自由恋爱和结婚，女的可以做男人的姨太太。如果男的父母没钱了，还可以买卖姨太太来筹钱；第四着是要听话，何大人怎说就怎做，何大人的话就是公民的义务。鲁迅先生对以上四着的描写，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点出了奴化教育和专制的实质。

诗的最末四句说，公民义务很多，到底有多少，只有何大人自己知道，我所编的教材也切不可死守，万一何大人一不高兴，就说这教材也是反动，那就惨了。诗中“但愿诸公切勿死守我的教科书”与开头的“做个公民实在弗容易，大家切莫耶耶乎”相照应，写出了严酷的奴化教育的凶残。对于这些统治者们的任意妄为，鲁迅说过：“他们的嘴就是法律，无理可说。”^[1]

鲁迅先生的《公民科歌》，一针见血地对国民党刽子手欲推行奴化教育的实质进行了揭露，通俗易懂的“教科书”，让民众看出了这种教育的企图灭绝人性自由和独立思想的愚民性、残忍性，以及屠夫的凶残本性和强盗逻辑。

全诗通俗易懂，押韵顺畅，朗朗上口。诗中又间用宁波、上海方言，若用宁波话和上海话读来，更觉妙趣横生，能将鲁迅在诗中所要表现的辛辣的讽刺的韵味发挥到极致。

【注释】

[1]《鲁迅全集》第13卷，《书信集·350106·致曹靖华》，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