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艺术里的“草根”作家

甲午年深秋时节，从朋友的微信中看到，段尚荣老师因病去世，离开了他一生喜爱的民间文学艺术。现在距离立冬还有几天，我却心头一紧，分外感到寒气逼人。

我是在一次工厂检修的现场认识了段老师。当时我在一家企业报社当编辑，经常和业余作者有来往，那之前段老师是我经常联系却一直未曾谋面的一个作者。我当时有采访任务，找了一些人了解情况，采访了一早上，正准备回办公室，一个穿着工作服，个头不高的中年人来到我身边，说是终于见到我本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段老师。我们顺便就说起民间文学，谈得很投机，他也十分高兴。

自从认识段老师之后，他就经常来编辑部找我，我也有更多机会了解到耀州丰富的民风民俗、民间故事。长期以来，民间文学是一门冷僻的艺术门类，地位不高，又没有经济效益可言，因而很少有人研究。在这个空白地带，在没有人光顾的领域，段老师开始了辛勤地耕耘。他用平和的心态，朴实的笔调，记录着耀州的山山水水、民风民俗，挖掘历史深处的文化碎片，传承耀州民间文学的薪火，使得耀州区近百年来民间文学艺术灿烂的一面得以面世。

段老师所写的文学作品，大部分内容都是耀州区的人文历史、书画艺术、民间武术高手以及传闻逸事。一有时间，他就结交民间艺人，全身心地投入到搜集采访之中。他虚心好学，不耻下问，采访得到的一些素材，回家后就赶紧整理以免遗忘。你与他交流，能感受到一个业余作家对这份艺术的执着与热爱，在他的身上散发着朴素的传统美德。他用那不紧不慢的声调说起耀州的火亭子、九咀十八塬、民间武术家等故事，以及上世纪50年代四大街道的一些历史传说，让人顿感穿越了时空。我想，了解耀州民间文学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称得上是“耀州非物质文化民间文学艺术的传承人”吧!

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段老师也经常为了生计而四处打工，但在劳作之余，他却没有闲工夫品茗赏花、到处游览，享受清闲，而是一头扎进民间文学的浩瀚海洋里，不断地耕耘、跋涉。因为有了这个爱好，有了想把民间文学搞出一点名堂的宏伟大志，他确实比一般人活得辛苦，甚至艰辛，但他的内心却是十分充实，活得有滋有味。记得有年夏天，我在耀州城见到他，他刚刚去采访了西街唯一健在的火亭子制作老人。老人已经90岁了，再不去了解，火亭子一些话题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当时天气很热，我们就坐在街道的树荫下，一说就是几个小时。他对我说，为了解一个民间故事，他经常要询问几个人对证，总害怕对事实了解不清楚，不全面，怕遗漏一些细节。采访之后，一般都是在晚上进行构思、创作、修改。由于自己文化水平不高，经常为了一个词语用的是否准确，查字典，问别人，力求把故事写得通俗易懂，把传说写得有根有据。我们最后聊起民间文学的现状时，我感叹到这门艺术已经快到了灯熄火灭的时刻，他却自信满满地说，这一门艺术，尽管现在没有人关注，甚至有人看不起，但是这种文化传承总需要人来做呀，我决定把这件事情继续搞下去。

应当说，段老师是真正从内心喜欢民间文学，把它当成了自己一生的追求，转化成为自己的自觉行动。有次在铜川文学朋友圈闲聊时，有人就说怎么不见段尚荣了，他可是铜川专门搞民间文学的人物。许多人都以民间艺术家为他定位和画像。由于他不断探索、笔耕不辍，仅在我编辑的企业报上发表民间文学作品就几十篇，这还不算省内外报刊发表的文章。他的每篇作品都有一个新的话题，即便是同一主题，也都是多侧面的进行表现，对这个话题进行深化和扩展，绝少有雷同。他为人低调，文风朴实，文章用白描的手法，翔实的材料，准确地记录民间故事、民风民俗的内容情节，能给人一种真实可靠的文学记忆。我曾看到另外一些人写的民间文学，辞藻堆砌，大讲技巧，好像是尽情展示自己的才情，读来给人华而不实的感觉。

前几年，他准备把发表的作品进行整理后出一本书，给民间文化艺术做一点贡献，也算给自己留一个交代。后来，我到外地工作，临走的时候，委托朋友给段老师送去《陕西文学界》、企业内刊合订本以及一些稿纸等，听说他收到之后，托人对我表示感谢，说一定要把民间文学艺术搞出名堂。我在外地工作，一看到报刊上发表了他的民间故事，都认真阅读，心里默默祝愿他的新书尽快出版。呜呼，不料天不假年，肆虐的病魔夺去了他手中的笔，戕害了他的生命，段老师竟倒在自己未竟的事业上，想来着实让人伤感，欷歔人生的短暂、世事的无常。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文化名人去世，报刊大篇幅进行事迹报道，展示他们的丰功伟绩。他们也许取得了一些功绩，做出了一些贡献，但我总以为距离自己很遥远而关注不够。而在身边的段老师，他有想法，能吃苦，爱动笔，常年坚持写作，深深扎根耀州大地，用脚丈量自己热爱的这片土地，朴素得像老农一样，虔诚得像信徒一样，对民间文学精工细作，并且取得了一些成绩。他淡泊名利，心底专一，把这个几乎没有效益的事情当事业来干，默默地奉献着。他这种专注忘我的精神境界，时间越往后，会越来越稀缺。

据说，段老师去世后，省市民间文学艺术协会等组织派人前来吊唁表示哀悼，这是来自官方对这位深深扎根民间艺术家的褒奖，是对他作出一定贡献的肯定。我想，更多的人通过段老师作品，知道了耀州的历史缘由，他早已在群众中树立了真正民间文学艺术家的头衔。他就像山野里盛开的无名花一样，独自开放，坚忍不拔、吐露清香，为文学百花园中增添了一抹色彩，令人怀念和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