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李星涛
一到夏天,在淮北平原上,你是很难一眼就看见村庄的。但要想找到村庄,又异常容易。你只要看见麦海中有高低错落的绿云卧着,那里面肯定就会藏着一座温暖的村庄。
也许是先前淮水常常泛滥侵略村庄的缘故吧,淮北平原上的村庄大都建在土筑的台子上。台子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自然就成了树的沃土。平原上,树的种类很多,有槐树、椿树、榆树、枣树……这些树木环立在村庄周围,高高低低,胖胖瘦瘦,全然没有了独立的形象。树冠深深浅浅,交错重叠,在村庄上空撑起朵朵绿云,藏犬吠于深巷,匿鸡鸣于树梢。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树更忠诚的了。自植下去的那天起,树就默默地守候着村子,以自然的方式,渐渐融进村庄的生活。用叶,用花,用果,用枝条,为父老乡亲们报告着不同的节气。而村里的父老乡亲也就会根据树身上发生的变化,及时安排好不同的农活。树是季节的预报,是有形的谚语,是一个村庄的见证,是一个村庄历史的记录,当然也包括村庄的爱情。
村庄周围栽什么树是有一定讲究的。门前是不栽桑树的,只栽槐树、榆树、枣树。“桑”与“丧”同音,听起来不吉利;槐乃“怀”的谐音,寓意孩子幼时平安生长,始终在亲人的怀里;“榆”暗喻家庭过日子五谷丰登,年年有余;“枣”隐指门庭兴旺,早得贵子。另外,房屋的周围也是不栽柳树的,“柳”乃“留恋”之意,父母怕孩子长大以后贪恋家园,没有出外闯天下的雄心壮志。
别看树木那么高大,可以把村庄抱在怀里,可在人们眼里,它们也是庄稼。庄稼需要施肥、灌溉、松土,树木也需要种植、修剪、捉虫;庄稼要拔节、扬花、抽穗,树木也要分枝、开花、结果。庄稼当中生长期最长的要数小麦,小麦做出的饭食自然就会备受人们的青睐;树木当中长得最慢的要数槐树、枣树,它们的木质也是同类当中的精品。家里的八仙桌往往是枣树的边框,槐树的桌子用桐油一刷,亮光闪闪,叩之铿锵,有金属之音。家里来了贵客,八仙桌子一抹一摆,多大的脸面!庄稼和树木,虽然一个属于草本,一个属于木本,但它们都属于村庄,都是乡亲们放在汗水里养着的庄稼,只是树木收获的时间比庄稼长一些罢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倘若不是谁家遇到急事,这些房前屋后的树木是不会轻易被伐倒的。它们站立时间的长短,不仅意味着这家人家道的兴旺程度,也暗示着这个村庄历史的长短。
树虽然是村子的庄稼,但这庄稼所包含的物质成分较少,而属于精神的成分居多。在乡亲们的眼里,那些长得慢的树,都是身边一些踏踏实实干活的人;那些像白杨树一样浮浮躁躁的人,即便在很短的时间就成材了,但他们依然会被列入轻浮的行列中去,因为他们禁不住自然界的风雨,更禁不起时间的考验。从一棵棵树上,人们读到的不仅仅是节气,还有人的性格。枣树身上可以读到坚硬,槐树身上可以读到刚强,柳树身上可以读到柔情,香椿树身上可以读到清朗……家乡的父老乡亲虽然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种感觉,但在实际生活中,他们已经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他们只要看看一棵树年轮的疏密程度,便可以断定这棵树在人世间的价值了。平日里,倘若再看见这种树在风中“哗哗”地喧嚣,他们也就不会再被这些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我们做孩子的,也常常会顺着树干爬上去,像果子一样结在枝丫间。看到远处飞翔的鸟被吸进绿荫,我们会想到大树上鸟儿们的生活;看到鸟儿们搭在树梢上的精致的窝,我们会想到自己家温暖的草屋;看到树上空的蓝天白云、日月星辰,我们会想到自己也正在像树一样,一天天长高,一步步去接近天空。无形中,树用叶、花、果实,用这些世界上最具感染力的语言,完成了对我们最初的启蒙。从树上走下来的我们,永远都会记住这些站在记忆里的树,就是长大以后远离了故乡,我们也会在梦中找到这些站在门前的树,然后再顺着它们,找到自己,找到父母,找到一丛丛永远也挣脱不了的扎进黄土深层的根系。
村庄,树怀中揣着的美梦;树木,村庄呵护着的庄稼。树荫下走出的我们,手指上结满了果实,我们属于村庄的一棵棵会走动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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