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任盈盈
前天晚上,朋友汉斯来我家做客,一是探访,二为告别。
汉斯是我先生的朋友。还在北京时,我便听说过他的大名,那时候我先生还在北京公司工作,在被派到加拿大渥太华出差时认识了汉斯。在先生心目中,这是一个顶聪明的加拿大人,他不仅是全公司最优秀的产品经理之一,而且还是一个发明家。工作之余,他做了一个半人高的纯手工机器人,这个机器人可以根据程序指令做出一些基本动作,还可以走到十米远的地方,吹灭一支蜡烛,然后再走回来。
除了制造机器人,汉斯还与当地一些工程师组成“赛车制造俱乐部”,一起改装摇摇晃晃的古董老爷车,一起写程序,令它们起死回生,甚至拥有很多超酷的功能。他们比赛,募捐,还带领小朋友们一起试开体验,象征性地收取门票钱,然后把钱捐给相关机构。
因为汉斯,我才发现,原来无聊乏味的工程师的生活也可以精彩纷呈。
汉斯后来还是离开了公司,拿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补偿金。他没再找工作,而是去铁路博物馆义务维修老火车,同时如闲云野鹤般在全世界行走。他五十好几了,没有孩子,又和共同生活十多年的同居女友分了手,变回无牵无挂的单身汉。
如同硬币的正反面,你可以说汉斯老了,失业了,又没有孩子老婆,人生简直一败涂地;可是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说,汉斯精力充沛,自由多金,见多识广,了无牵挂。
去年春天,汉斯从同居女友的豪宅中搬出来,独自跑到一个遥远的小镇,以低廉的价格买了一幢几乎有百年历史的老屋。
在加拿大,因为年久失修,百年老屋基本无法住人,中国人绝无可能购买,只有动手能力非常强的本地人才会有勇气挑战自己。汉斯便是这样的人。他拥有满满一车库的工具、过人的知识与一双巧手,更拥有多得不知如何打发的光阴,正好全部倾注到这幢老屋上。
他独自修建了门窗,推倒了墙,改造了房屋内部格局,重新加固了楼梯,甚至还爬到房顶上铺设了厚厚的保温层,令房屋冬暖夏凉。他还自己写程序,为房屋安装了智能系统。有一次我们和他一起吃饭,他的手机像鸟儿一般鸣叫起来。我问他:“谁在和你说话?”
他神秘地说:“我的房子。”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上面有一个APP,点击进入之后,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提醒与设置,比如几点开灯,几点开花园的水龙头浇花,几点打开房屋中央暖气开关,甚至几点给浴缸放水,等他回家泡澡……
他告诉我,安装了这个智能系统,他的手机便成为一个遥控器,可以远程控制他的房子。但凡有陌生人闯入,他的房子会立刻发警报给他,而他可以立刻远程关闭门窗,令陌生人成为瓮中之鳖。
我叹为观止,问他:“这么好的软件,为什么不用来做商业推广?”他笑了,告诉我,房屋智能系统不是一个新生事物,他只是把这套程序改编得更加适合自己的房子。而且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技术,实在厌倦了,很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有趣”。
我问他:“什么才是‘有趣’的事情?”
他痛快地说:“学汉语,去中国。”
“为什么?”我惊讶不已。
他解释道:“作为一个母语为英语的人,如果我会说法语或者西班牙语,别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如果我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或者阿拉伯语,别人会感觉:哇,你好酷!”
“难道仅仅为了酷,就去学这种世界上几乎最难的语言吗?”
他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是的,为什么不可以?他努力工作了几十年,拥有足够的退休金和储蓄,生活在一个福利完善的国度里,当然可以放心地追求自己心目中的“酷”。就这样,我成了他的汉语老师,而他成了我的英语老师。
那段时间,汉斯每周二驱车几十公里来我家学汉语。每次来的时候,他总会把他这一周的作业带给我看,从偏旁到部首,从拼音到声调,他每天花五六个小时学习汉语,有时候他也会把一段不到百字的文字一笔一画抄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汉字部首表猜,猜得满头大汗、精神崩溃,可还是一头雾水。
他沮丧地大叫:“上帝啊,我感觉自己在同时学习两门语言,一个是汉字,一个是拼音,而这两个又毫无关联!”
就靠着这样的汉语水平,汉斯居然很快买了一张飞机票只身闯中国。临行前,我帮他规划了旅行线路,甚至帮他订了酒店与客栈。我让他去大理。首先,几乎所有的外国人到中国之后,除了去北京,就是去大理;其次,大理有很多外国人,他应该不会遇到语言方面的麻烦。
两个多星期的中国之行,汉斯如鱼得水。他下载了微信,在“朋友圈”里拍照秀旅行,用Google翻译软件把自己的旅行笔记翻译成怪里怪气的中文,在“朋友圈”里和朋友们互相评论、点赞,比中国人还“中国”。
他告诉我,很多中国人看到他,会热情地邀请他一起拼桌吃饭喝酒,一一凑上前拿着手机和他拍照留影,然后立刻上传“朋友圈”。
他还告诉我,中国女孩真热情。在机场、公园、餐厅甚至大街上,经常会有漂亮的女孩走上前,大大方方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然后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短短两个多星期,他的微信上已经加了十多个中国女性朋友。
我听得沮丧之极。“我以为十年前的中国是这样,哪想到现在还是这样!”我喃喃自语。
最不可思议的是,汉斯一边旅行,一边交朋友,居然还找到了工作!那是一家扩建中的酒吧,位于大理洋人街,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汉斯与酒吧老板结识了,对方是一个英国佬,本来只是去大理游玩,后来突然发现在中国挣钱很容易,于是果断留下来开了一间酒吧。
酒吧的生意极其火爆,火爆到如果你晚上想坐在酒吧里喝酒,不仅需要支付酒水钱,还得支付座位费,否则你只能坐在外面。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惊讶。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汉斯非常诚恳地说,“我几乎走遍了全世界,欧洲、北美、澳洲,都没有见过需要为座位单独付钱的酒吧,可在中国,它就是存在。”
“都是什么人买座位呢?”我问。
“买座位的都是中国人,外国人都坐在外面。”汉斯说。
在汉斯眼中,中国不是最富有、最美丽、最文明的国家,但毫无疑问是一个“最有趣”的国家。因为“有趣”,所以才有种种可能性,充满了未知与刺激,充满了冒险的乐趣。
不久前,汉斯锁上他的智能百年老屋,背着行李去中国了。我惊叹他的离开,正如他惊叹我的到来一样。人人生活在别处,没有一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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