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多黎各是哪个国家的城市

文_另　维

一

我开着一辆敞篷大黄蜂。

穿过水蓝、金黄和白色相间的加勒比海岸，穿过淡粉、淡绿、淡黄接淡紫色的西班牙古建筑商业街……我在找老居民区，找纪录片里满墙涂鸦、杂草丛生的破败窄巷。老居民区占据了旅游区的大好地段，百年来是奴隶、难民、妓女、穷人的收容所，毒品、枪支泛滥，美国政府多次试图在此兴建商业区，从1938年到现在也没有成功。

我在巷口等警车过来，然后默默地跟在后面。街窄，居民停了车，就只剩一条没有多余空间的单行道。屋舍鳞次栉比，墙壁斑驳，色彩绚丽得诡异。水泥路平整干净，我缓缓驱车，持木棍、握酒瓶的拉丁裔男女露出白牙憨厚地朝我笑。我有点害怕，加大油门紧跟持枪的警察，见他们终于停车了，便下车，求拍照。

和其他城市一样，圣胡安的老居民也比预想的友好。我凑上去和警察合影，小腿碰上摩托车的排气管，烫得哇哇乱叫，巷口的老人站起来，蹒跚回屋，拿出一瓶药膏，弯腰帮我涂抹伤口。我还在连声感谢，又一位老人翻出一张地图，说：“是想去老城区吧？你走错了，应该沿着这儿出去，这么左转再右转……”

末了他说：“这一带现在都是好人，很安全。”小伎俩被看穿，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世界上有好多圣胡安城，这一座是波多黎各的首府，位于中美洲。

储存卡里存满照片，我离开时已和大半条街的人打过照面。我大胆地打开音乐，西班牙语歌曲响彻窄街。天生的舞蹈家们纷纷扭动起来，我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高举着跟随音乐摇摆。

二

因为恋人要加班，所以我一个人提前到达了这里。

波多黎各是加勒比海东北角的群岛，美国领土外的自由邦属地，说白了就是自治的殖民地，但持美国签证便可随意进出。

我降落在圣胡安，波多黎各的首府。取了大黄蜂，在网上找了一家评分很高的加勒比风味餐厅，仔细一瞧，刚巧在著名景点——圣胡安老城区。行李塞进后备厢里，酒店延后入住，我要先去把美景、美食一并赏了。

我在老城区里转了转，饿了就在路边买只烤鸡腿，一边吃一边开车。走错路，索性关了GPS，将错就错下去。反正岛是椭圆形的，绕一圈至多3个小时，转回来正好再上老城区兼美食街看看彩色的房子。

恋人抵达时，酒店到老城区之间的那段路，我已经不用导航了。

来到波多黎各，全球十大美岛之一的库莱布拉岛不能错过。早起，乘轮渡过去，学学潜水，摸摸珊瑚，欣赏沙滩、海洋，爬上制高点俯瞰低矮的石房——石房颜色浅，傍海而建，海里有小绿洲和船，手拉手映衬着万里白云。深吸一口气，肺里全是世外桃源的气息。

之后回到主岛，前往厄尔尼诺云雀公园，这里有美国唯一的热带雨林。只见满眼奇怪的植物、动物，瀑布、峭壁和小溪一起附在葱绿上。我正要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四肢却开始发痒，蚊虫把皮肤咬得又红又肿。一趟路走下来，景色全不记得，只记得痒得难耐，痒里带疼。

剩下的一日，献给莫罗要塞。

1539年的西班牙商船基地，是一道沿着海岸线砌成的巨石屏障，炮台、兵营、堡垒齐全，用以防备加勒比海盗。

500年后，它从军事要塞变成世界文化遗产，花几美元看一圈儿。

屏障外就是老城区。老城区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的，窄窄的，沿着高地一条接一条，拐弯又见另一条，横向、纵向都长得没尽头。石头砌成的楼宇在两旁，高耸、巍峨，一楼都是店铺。抬头往上看，居民也站在阳台上看你。那些楼粉一栋、紫一栋、黄一栋、蓝一栋，都是淡色的，阳台上也都有明艳的绿藤红花作点缀。

云白海蓝，天地辽阔，莫罗要塞的一砖一瓦都写着“我来自西班牙”。我初看它，像读一部耻辱的殖民史，因为从前看过一本书，作者在前言里悲愤地写道：“波多黎各怎么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历史书？”然后字字血泪，讲述了一个苦难的民族反抗殖民、争取独立，延绵几百年，至今仍未成功的故事。我十分同情。

在岛上生活了几天，人民安居乐业，祥和快活，大多数人都可以在英语、西班牙语之间自由切换。梅西百货、沃尔玛超市和美国本土的一模一样，许多商品还更便宜，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政府优惠。

一查投票，居民里61%的人支持把“美国属地波多黎各”变成“美国波多黎各州”，只有6%的人渴望独立。

传说中邪恶的殖民者和斗争的人民呢？

看得多了，才渐渐明白，看事物的角度和对错是两码事，而听信一面之词是可怕的。

不过，波多黎各的历史，的确是一部殖民史。

1493年，它被哥伦布发现，成了西班牙的殖民地。法国、荷兰和英国抢而不得，后来，它被崛起的美国拿下——1898年，一纸《美西巴黎条约》，波多黎各和整个西印度群岛、关岛、菲律宾一起易主。

美国人说起“美西战争”，骄傲得很，罗斯福总统率领一队志愿者亲征，几场大胜，世界格局从此改变，欧洲没落，美国崛起。

然而，4个世纪的文化浸染，早已使波多黎各西班牙化了。看得见的石砌建筑、城市布局，看不见的罗马天主教、西班牙语，丝丝缕缕化作这群岛的骨髓，而商场、银行、货币……一切新玩意儿又都是美国式的。像一幅以地道欧洲风情作底的老油画被涂了一层美国漆。令我惊讶的是，一切竟也美得独一无二。

我站在莫罗要塞的制高点上为恋人讲述这段历史，他听得好不欢喜。

莫罗要塞建得庞大、分散，伫立在岛屿的不同角落，要乘观光车才能看全。

观光车像游乐场里的小火车，沿海开，驶过民居、树木、古街、草坪和涂鸦成蔚蓝色的公共篮球场。岛上的孩子皮肤黝黑，光着膀子追逐嬉戏，恋人抓拍到了一张，一高兴碰掉了胸前的镜头盖儿。

突然，一个男孩跳下车飞奔，他壮实、灵活，弯腰抓住了镜头盖儿，又立刻掉头追车。观光车早已开远。一车人都扭过头，用英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大喊加油。

他追上了，抓住车后面的栏杆匀速奔跑，一个纵身就跳了上来，递上镜头盖儿，游客们一个传一个，还给了我。

司机很生气，停车问责，说了一串西班牙语，我只听出“车”和“谁”，猜他在问是谁跳车。

一车人素昧平生，肤色各异，此刻却三缄其口，谁也不出卖谁。

司机不开车了。正僵持间，一个当地男人叽里呱啦讲起西班牙语，我怕他将帮我的好人供出，紧紧盯住他。

他说完了，冲我眨了个眼。司机训斥了嬉戏的小孩们几句，小孩们一脸困惑地跑远了。

三

恋人想请刚才帮忙的“跑男”喝一杯，“跑男”询问身旁的女友，女友点头。

我们4个人站在老城区的街口，人手一杯啤酒。男孩博士毕业，女孩休假陪他来放松。一问，男孩研究的领域和恋人类似。再一聊，女孩竟是我的会计系同门，当即决定一起吃晚餐。

那天傍晚的老城区，路人走过，一定以为我们是度假4人组。男生是埃及人，8岁时跟着他的地质学家爸爸搬到智利，中学时又随爸爸游学英国、德国，然后定居美国。平日里他在实验室做研究，每逢周末，手套一脱就是婚纱摄影师。

女生的西班牙语流利，但其实她出生在白俄罗斯，在捷克长大，西班牙语是在德国上初中时选修的，她高中毕业后独自留学美国。

我高中时，在《英语辅导报》上看国外的介绍，学到一个词World Traveler——地球旅人，指那些足迹遍及全球的人。我爱极了这个词，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I wanna be a world traveler”（我要成为一个地球旅人）。

我那时在小城里生活，看见外国人都稀奇，梦想是环游世界，当时未曾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多天生的World Traveler。

街角有人在吹萨克斯风，夕阳拉长了那人的影子，房子是彩色的，他一身黑。路人肤色各异，来来往往，女人着花裙，男人穿短裤，琴声绕过他们，悠扬地飘到我们的饭桌上。

流浪吉他手打断了琴声。

“年轻人，点首歌吧。”说着他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跑男”叫停他：“你这弹得还没我好。”

吉他手不服，递上乐器：“你弹弹看！”

他一擦嘴巴，起身，真弹唱起来。

服务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不远处，流浪吉他手跳着舞拍手合唱，食客都笑了，墙角的乞丐也笑了。我们都忘了萨克斯风。

鼓吹穷游的人，这个时间点应该在急着赶最后一班车。贫穷让人错过了多少风景而不自知，还是攒够了钱再出发，遇上聊得来的人，天晚不说再见，融进观赏了许久的风景里。

在人群中跟男士们走散了，手机没电，着急无用，我和女生开开心心去喝酒。

酒好贵。

“我以前不买贵的东西，总觉得家人辛苦挣钱供我读书，我在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挥霍，有罪。如今一想，自己还是能挣回来的，为什么不敢花。”

酒吧里飘着小提琴声，悠扬的琴声混杂着酒香，我在吧台边对女生感慨。

她笑道：“是要熬过好多年辛苦又一无所有的日子才行的。我在毕业后的两年利用假期时间走遍南美、南非，不是我富裕，而是敢花，我自信我花出的钱都是成本，不是支出。”

在会计的概念里，同样是花钱买东西，计入成本和计入支出完全不同——支出削减你所拥有的，越花越少；成本是拿钱等值兑换一样东西，拥有的不减少，未来还可能带来更多收益。

这比喻经典极了，我心领神会，大笑，干杯。

生活的开始是站住脚，赚钱，并拥有一项能力，让你相信花出去的每一分钱，日后都会拖着一串零回到口袋。

然后，在这途中遇见爱情。

这一定是经过了长久积累逐渐形成的局面。

喝热了身子，我们继续夜行老城区。

月上石楼。放眼望去，酒吧歌舞升平，却还是街角的手风琴、萨克斯风乐人把握着主调。

街心广场的音乐最响。我们手拉手，穿过树木、雕塑、人群，看到一群摆动鲜艳长裙的当地姑娘，从几岁到几十岁都有。

音乐欢快，她们随之迅速摆头、摆裙、连连转圈，动作刚劲，姿态柔软，是弗拉门戈，自由奔放的弗拉门戈。她们各自为政，没有人在重复一套标准化的舞步。游客驻足，有的摄像，有的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路灯透过树影照在每个人身上，加勒比人好像天生是极富感染力的舞蹈家。

我刚巧穿了红裙子，女生一身蓝，两人试着拉一下裙摆，都挺大，于是扯开它们，一前一后转进舞池。

加勒比的姑娘们太好客，围成圈迎接我们，还在我们跟不上节奏时“嘿”一声，指点步伐。

毕竟是9月里的热带海岛，在28℃的晚风里，我跳出一身汗，却越发来了兴致，旋转不停。

回头，恋人们在人群里。

四

想要的还有很多。

想赚更多钱，只有超越柴米油盐才关心得起自由和浪漫。

想做注册会计师，想写一本畅销书，想开一家有格调的淘宝店，想去世界最好的大学读研究生，想变瘦变漂亮，想读遍好书，想去没去过的地方。

想让养育我的人都荣华富贵，帮助我的人都收获惊喜，想留下不朽的东西。

每一个梦想的实现都是新的起点，欲望没有尽头，辛苦也就没有尽头。

还好，还在前进；还好，前进之余已有足够的底气，在波多黎各的深夜，迎着加勒比海的风，尽情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