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花皮瓜
我的美国老公发财爱旅行,所以他经常去旅行医生那里。美国的医生分得特别细,旅行医生专门负责跟旅行相关的各种医疗问题。比如,去不同的国家要打不同的疫苗,以预防不同地区的流行病。我也爱旅行,但是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打疫苗这事,只记得去老挝的时候在边境被强制要求购买预防疟疾的药,不过我嫌麻烦也没吃。到了美国,入乡随俗,我也被老公带去了这位旅行医生的诊所,打过几次疫苗,还发了个黄色的本子,上面有已经打过某种疫苗的证明。
这位旅行医生70多岁,清瘦,白发剪得利落,穿雪白上浆的白大褂,气质优雅,完全不像美国人,活脱脱一个英国老派绅士。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他,他专门带我在诊所里转了一圈,介绍跟他一起工作了40年的护士小姐和助理阿姨。在他的诊所里,病人的档案都是纸质的,放满一整面墙,很壮观。诊所各处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纪念品,不知是病人送的还是自己搜集的。在空旷的美国街区里藏着这样小而有趣的地方,也是一个惊喜。
第二次去找他打针时,发现他的一个袖管空了,是左胳膊,并不影响他写字。一切一如既往,诊所里安静清幽,护士小姐和医生助理不紧不慢地干活,我们坐在医生对面,心中惊诧,又被他的从容挡住,没有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
他的助理后来告诉我们,医生被查出来患有肿瘤,在胳膊上的骨头里,于是壮士断臂,以阻止癌细胞的蔓延。我跟发财在回家的路上讨论,砍掉一条胳膊是否值得,需要多少勇气。这个医生不光勇敢,还如此从容,我对他又增加了一份钦佩。
去年,发财被查出来患了皮肤癌,做了两次手术后又来看旅行医生。这次我们打算环游世界。发财跟医生详细讲述了他的故事,这时医生才说,他截肢也是因为皮肤癌,而且他跟发财找的是同一个医生。他开始是打高尔夫球时觉得手肘不灵活,后来发现有肿瘤,最后确诊是皮肤癌转移。旅行医生对诊断将信将疑,但还是截了肢。如今4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再复查,似乎一切都好,他还打算再工作几年。
因为这种机缘,发财跟医生之间好像建立了更进一步的联系。他们的沟通方式非常有意思——从不主动联络,只在有跟业务相关的事情时见面,顺便聊一下他们的病。聊法也是客观冷静的,非常节制,像是在开会讨论课题,但所聊的内容刀刀见血。我有时会想,这两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超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可是他们之间又远超普通的医患关系。
今年,我们在欧洲旅行时打电话找医生问诊,愕然得知,医生某日肚子痛,才发现肠子里也有肿瘤,于是开膛破肚做了手术,正在家养病,下一步会怎么样不得而知。这消息对发财来说很可怕,医生的事预示着传说中的幸运也许并不存在。不善表露感情的发财第一次表达了他对医生的关心,问我打电话去问候一下是否妥当。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中国人的社交方式跟美国人的不太一样。
后来,发财还是没有给医生打电话,依旧只在咨询如何用药时顺便打听下医生的近况。令人意外的是,医生做完手术后居然又回来上班了!但这次他把诊所卖了,自己每星期来做一天的顾问。我脑子里冒出一句不合适的感慨:“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今天早上,发财又跟医生联系了,医生跟他讲了自己现在的用药情况,以及膝盖后面又发现了一个肿瘤。他加入了最新的用药实验项目,当了“小白鼠”,肿瘤在逐渐缩小。最后他跟发财说,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随时跟他联系。
然而,随时都可能没有下一次跟他谈话的机会,我们大概更不会收到医生的葬礼通知。这些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但医生在我记忆里一直会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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