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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网”情深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把“新邮件”打开,填好了对方的网址,撰写了“主题”、“内容”,通过网络,把“望月怀人”的思绪传递给了远方的朋友。在网络世界中,“距离”已经失去了固有的含义。在尽情享受着网络交流的快捷的同时,我和每个“网虫”一样,还拥有网络时代的海量信息。网上信息的展现同花蕾的绽放有些相似,也像是要在美妙的时刻,毫无保留地向“网虫”们展示出全部的珍藏。

“一年容易又中秋。”银盘似的月亮从东天边上升起,窗外,绵邈、青葱的草坪上洒满了月华的清辉,像是铺上了一层晶莹的露珠。草虫欢快地奏鸣着小夜曲;晚风掠过,几树白杨轻轻摇着叶片,发出了萧萧的声响。

对着盈盈素月,我深情地怀想起了远方的友人。

国外是怎样一种情况,我不清楚;反正在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里,月下怀人,已经成了一个终古长新的课题。古人没有条件通过电波同远在天边的亲人直接对话,折柬投书又谈何容易,便发挥奇妙的想象力,设想在同一的桂魄下,即使彼此远隔天涯,仿佛也能在这一特定情景之下聚首言欢。

于是,南朝·宋的文学家谢庄便写出了一篇《月赋》,发出“隔千里兮共明月”的清吟;到了唐代,诗人张九龄引吭高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抒发其望月怀远的情愫;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更是深情无限地在《水调歌头》中祝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着同一的事物,同一的主题,三个朝代的文人,或者作赋,或者吟诗,或者填词,异曲同工,各臻其妙。

楼上,隐隐传出一片节日的欢声;“哗、哗、哗”——不知谁家,在“方城”对垒,激战方酣;隔壁的电视机也正在播放着文艺节目。往日,这时节我已经悠然入睡了;此刻,却未现丝毫倦意。拉拢了窗帘,我把电脑打开,点开了Outlook…Express的图标,随着“小猫”的一声欢叫,联上了网络。我把“新邮件”打开,填好了对方的网址,撰写了“主题”、“内容”,通过网络,把“望月怀人”的思绪传递给了远方的朋友。

这时,我忽然联想到:友人会不会恰在此刻也发过来一个“伊妹儿”呢?于是,又轻轻点了一下“接收”按钮,随之便展现了一个界面:“您有一封邮件,正在接收……”打开收件箱,果然跳出一个鲜活耀眼的“伊妹儿”。据说,在互联网上,每一分钟,全世界要有几百万、上千万个电子邮件同时发送与传递。而我们的邮件居然在如此浩瀚的精神牧场上互相“撞击”了,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怎不令人激动,令人狂喜,令人欣慰呢!

友人的“伊妹儿”,原是一封长达两页的节日问候信,也是一篇使人忍俊不禁的漂亮散文。我立刻把它全部下载,打印出来,然后,坐在沙发上轻声地读着:

……我们已经习惯在网络上交流、在网络上会面了。我猜想,此刻,你定是同我一样,坐在酒吧间(Windows98)里,在善解人意的“爱伊”(Internet Explorer)的引领下,畅游这个名为INTERNET的虚拟的现实世界,领略那数字化生存的无限风光。

友人学富五车,才思敏捷,生性幽默、风趣,特别喜欢开玩笑。你猜他下面是怎么写的?可真把我逗乐了:

效法元代散曲大家马致远《秋思》的笔调,即兴胡诌几句歪词:“今朝花落谁家,知心人在天涯。伊妹传书递柬,无端受杖,深恩——怎样酬答?”

仿佛友人就坐在对面,娓娓地絮谈着,说来动情,读着亲切。

在网络世界中,“距离”已经失去了固有的含义。想想烽火关河、他乡行役的杜陵叟“寄书长不达”、“家书抵万金”的悲慨,体味一番前人为与远行的亲友互通情愫而绞尽脑汁,最终不免嗒然失望的衷怀,怎能不为生活在现代的我们得以尽情享受科技进步的成果,而感到庆幸和自豪呢!

闲翻产生于公元8世纪的日本文学名著《万叶集》,发现茅上娘子的一首抒情诗:“愿君长行路,折叠垒作堆。付诸昊天火,一炬化成灰。”原来,她的丈夫中臣宅守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相逢无日,信息也无从沟通,她便幻想求助于神祇,将横亘于夫妻间的迢迢长路折叠到一起,然后付诸昊天大火,一烧了之。这样,夫妻就可以消除距离,对面倾谈了。

在我国古代先民中,也曾幻想过缩地术、赶山鞭的神奇法术,流传过一些鸿雁捎书、红叶传情的凄婉动人的故事。前些年,我在云南曾听到一个关于“绿叶信”的传说:

从前,一个傣族青年离开心爱的姑娘去外地谋生,相约每个月通一次信。开始,青年把信写在芭蕉叶上,由一只鹦鹉传递。空间的代价是时间,经过一个月,信才传到姑娘手中,可惜,蕉叶已经枯萎破碎,认不清一个字了。后来,青年越走越远,便用刀把字刻写在贝叶上,然后交鹦鹉衔回。足足经过一年,姑娘才收到信,幸好上面的字迹还清晰可辨,只是,其时青年早已返回到家里。贝叶刻经,据说就是这样发明出来的。

试想,那时如果像今天这样,他们两人都成为“网虫”,各自拥有一只“鸡”(计算机)、一只“猫”(调制解调器)、一只“鼠”(鼠标),尽可在夜深人静之时,让那个柔情似水的“伊妹儿”充当递柬的红娘,结一番“网上情缘”。那样,也就不会经历那种“信寄经年”的想望之殷、熬煎之苦了。

在尽情享受着网络交流的快捷的同时,我和每个“网虫”一样,还拥有网络时代的海量信息。网上,确实是一个精彩、神奇的世界。只要点开“搜索”的引擎,我们的眼前便仿佛展开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我观察过昙花的开放过程,在扁平的叶状新枝的边缘,翠玉般的花蕾竟和电影特写镜头里的一模一样,次第地展开了,层层花瓣上的每根筋络都在拼力地舒张,似乎要把积聚多年的心血倾泄无遗,把全部的美感和爱心奉献出来。网上信息的展现同花蕾的绽放有些相似,也像是要在美妙的时刻,毫无保留地向“网虫”们展示出全部的珍藏。

心房急速地搏动着,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起落着,一个个窗口被敲开,以复杂的感情、诧异的双眼,扫描这里,窥视那个,充满了冒险、绝奇的快感。此刻,颇像童年时期悄悄地从家里的后门溜出,跑进一个未曾寓目的崭新天地,尽情地浏览着。在现实空间越来越狭窄的情况下,人们竟能在这里开启一扇精神之门,剥离物质世界五光十色的表象,回归人文精神的家园,释放一下现代人过重的精神压力,放飞那不无沉重的浪漫,展示着不倦的追忆,去践履那没有预定的心灵之约,多一份对人生的感悟,多一份创造的激情。

有时我也感到惊讶,曾几何时,还在向旁人询问DOS的基本命令,练习WPS的排版技巧,仿佛一夜之间就闯入了网络时代。呼呼啦啦地筹划着调制解调器的安装,浏览器的使用,新邮件的收发……应该承认,我们确实是在尚未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迎接了计算机化、信息化、网络化的到来。面对着这一系列新的技术、新的知识、新的挑战,真有如刘姥姥懵里懵懂地闯进了大观园。

网络世界,作为一种无法逃避的生存状态,一种加速度的内驱力,正在营造着一个与现实不同又紧密结合的虚拟天地,使人们跨越了时间与地域的界隔,迈向无限的自由空间,自然也改变着思想和行为方式。就这个意义来说,同网络的结缘,与其说是工具手段的变换,毋宁说是观念形态的更新。它使人记起了丘吉尔的话:“人们改变世界的速度,总是快过改变自己。”

当然,事物通常总是利弊互见的。网络并非无影灯,在璀璨光亮的背后,也潜藏着阴幽的暗影。它在带给人们巨大方便的同时,也有其不可忽视的负面效应。有人把因特网比作潘多拉的魔盒,人们在充分享用这一技术创新所提供的种种便利的同时,也难免要承受“被拿捏”、被制约的尴尬。一般地说,在浩瀚的虚拟空间里,人们的心灵既变得容易沟通,也完全可能逐渐走向自我封闭;由于网络的程式化、通用性,容易使人失去特点,泯漠个性。上了网,人就幻化成一个以“比特”为单位的符号,一种虚化了的角色,有时,甚至会忘怀那个真实存在的自己,也便远离了现实世界。

运作快捷、量化分割的结果,是过程的简化、情感的弱化,那种温馨、甜蜜的韵味,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亲切气息,也会因之而削减,甚至出现某些变味。假如我们不时时加以警惕,自觉地进行抵御,就会把鲜活的感情变得生硬呆板,面临着异化的难堪。那种情景,犹如在机制面条布满餐桌的情况下,更多的人仍然钟情于手擀面条;戴上亲人织出的手套,其感觉总和市场上买回的大不一样,尽管它的保温效果未必有什么差别。同样,面对邮件的快速传递、伊妹儿的悄然跳出,仍然不时地忆起昔时手书文字、笔走龙蛇的美感与温馨,当然,更无法代替那种“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的促膝谈欢的陶然情味了。

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大地一片寂然。我想象着友人此刻也一定还在周游着网络的虚拟世界。既然,人生最苦伤离别,而“千里离人思便见”又不过是《胡大川幻想诗》中的一种虚空的想望;那么,这种万语千言瞬息可通,地远天遥须臾便至的快捷传递,就不失为优化的抉择,堪称现代人的科学的杰作。至于它的负面效应,我绝对相信人类的智慧与理性,相信在“文化自觉”之光的烛照下,通过不断地探索、创新、选择、扬弃,总会展现出日臻完善的前景。

因之,对于网络世界,我还是一往情深。

(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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