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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已不是从前的样子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样的情境下,漫步或泛舟西湖可能已变得既不合时宜也不合心绪。或者,《吾心如荷》也可解读为“吾心若何”,其意蕴同时指向人生感悟的多重境界与丰富性。的确如此,任绍毅的游记散文虽还称不上精品,行文略显疏朗而不够细密,但明显可见一种率意的性情之美,不见铅华,透着灵秀。《寻找萧红》,堪称他迄今为止的写作生涯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高海涛

任时光飞逝,岁月更迭,那永恒存在的灵魂都会告诉我们:生与死的终极定义,是由灵魂的质感和力度决定的。

今年六月,我到中国作协杭州创作之家度假,此时四川的特大地震仍有沉沉回响,而南方的洪水又滔滔欲泛,包括杭州在内,几乎每天都有暴雨或大暴雨的预警。那些天,住在距西湖不远,位于灵隐寺旁、北高峰下的创作之家小院里,我偶或想起鲁迅先生当年在广州编校《唐宋传奇集》后写下的几句话,遂戏仿之:时大震惊天,煌煌众志,洪水遥叹,余在杭州。

在这样的情境下,漫步或泛舟西湖可能已变得既不合时宜也不合心绪。但西湖还是去看了,而且不止一次。初夏的西湖,让我们感受最深的就是荷花,所谓西湖十景,其实无论哪一景,主题似都离不开“荇水荷风”。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水上清荷,婷婷簇立,随处可见;叶是沉实的,蔓是坚挺的,花是晶莹的;忽就喜欢上古诗中“别样”两个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啊,2008年西湖的荷花应该是别样的,2008年整个中国的荷花也应该是别样的。它们似经过了某种洗礼,某种复活,某种水与火的考验,某种爱与死的锤炼。因此至少在我的心中,它们开始具有了特殊而宏大的象征意味。

《吾心如荷》,任绍毅著,当我从杭州回到沈阳,这本散文集的书稿就等在我电脑的邮箱里,仿佛在等待一种精神的印证。

作者是辽西人,我的同乡,本来并不熟悉,是由评论家秦朝晖“隆重”引见认识的。朝晖无论在电话中还是见到我,都不吝称赞作者的人品和文品,并介绍了他的工作和散文写作的一些情况。任绍毅现任职于朝阳市纪委,对他这样的工作职责,可以说,我发自内心地有一份特殊的敬佩,而既忠诚于这样的工作,又矢志于文学,更让我感到由衷的亲切。工作如清风白水,写作如清水碧莲,怎么想都是相得益彰的。前者庄严,后者神圣;前者清正,后者恬淡;前者明志,后者致远,所以作者以荷自喻、自况、自勉,我认为不仅标举了他对散文写作的审美追求,也代言了他的人格理想。

或者,《吾心如荷》也可解读为“吾心若何”,其意蕴同时指向人生感悟的多重境界与丰富性。全书共分四辑,即:第一辑,伫目无涯;第二辑,独语沉香;第三辑,烛光心路;第四辑,西行随想。虽是文章内容分类,也可看出作者的精挑细选,权衡琢磨。

“伫目天涯”中主要是游记散文,给我的观感是质实而不乏文思的灵动,如果用王国维关于学问视野的“境界说”,可算得上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层次。作者因工作关系,足迹踏遍了许多名山大川,人文胜地。在这些简洁的作品中,作者“心与物游”,力求规避着“到此一游”的走马观花,行文所及之处,着力建构的是“任氏印痕”。作者让风景名胜以独立的姿态存在着,然后把一己的感悟融入其中,从而让文化反思变成了一种具有质感的生命体验。如《贴近黄山》,作者对自然之美的感悟以及对文化滥觞的思考会让许多人深表认同,这就如同尼采的命题“人性的和过于人性的”一样,“人文的和过于人文的”在当今形势下也值得我们认真区分和考量——

我找到了一座有别于他人论道的黄山,黄山纯然是上苍匠心独运而又率意而为的杰作,她完全是自然钟秀,而没有多少人为的景观。我一直认为人为的痕迹往往会欲巧实拙地制造着对美的伤害对自然的亵渎,人类善意的构思也许会产生恶作剧般的尴尬效果。比之其他名山,黄山是幸运的,她没有太丰厚以至泛滥成灾的文化气象,也得以幸免沉重的历史沧桑感的打扰,她完全浸润在清新朴素的世俗生活气息之中,不见铅华,只有灵秀。泰山的王者风范,华山的隐士清韵、嵩山的禅林漫语,统统被黄山小心地放逐于滚滚红尘之外了。

马克思说,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对此美学家蒋孔阳先生曾有一个很特殊的解释,说这就把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美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联系到了一起。的确如此,任绍毅的游记散文虽还称不上精品,行文略显疏朗而不够细密,但明显可见一种率意的性情之美,不见铅华,透着灵秀。而且其中隐含着一种可能已被时尚忽略的人文精神品格,那就是关怀现实的、平凡的人生。作者写黄山,不仅看到山的雄奇伟岸,也倾“浓墨”于黄山挑夫的神圣劳动,看到他们“即使是歇脚也不会放下肩头上的担子”,因为“他们清楚哪怕一刹那的分神,松影之中就会多出一抔黄土”。这样的写法,让人们真切地听到了黄山的心跳,并为这博大的心跳而震撼。同样,他写绍兴,也并未主要探幽诸多的伟人故居,名流遗迹,而是在那些“小舫烟波宅”之外,传神地写出了一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的质朴言笑,就像鲁迅在《一件小事》中写平凡的“车夫”那样,关注的是人性的真挚与美好。

任绍毅的南北游踪,决非“浮光掠影”,他把一种对“家事、国事、天下事”的沉思,融入了笔下的文字当中,他是一个对文学心存敬畏和感恩的人。《寻找萧红》,堪称他迄今为止的写作生涯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在文中,他通过在大学读书时从文学史中“初识萧红”,到去香港浅水湾萧红的墓地“再识萧红”,以至在呼兰的萧红故居“找到萧红”的往事追忆,一咏三叹,让一个为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找回尊严的人物和精神,跃然纸上,并力透纸背,撞人心魂:“在萧红的笔下,没有一味的风花雪月,也没有那些无病之呻吟,更没有那种小女子心态和无关痛痒的恋情。有的是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用鲜血和眼泪书写短暂生命的独特体悟,就像啼血的杜鹃一样,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际,还要发出生命的绝唱,就像蝉的一生,常年在黑暗中煎熬,换来的生命虽短暂,但要在阳光下发出对新生活的绝响。”正是有了这样的一次寻找,作者的心灵境界得以提升,一颗朴实的学子之心,同时获得了莲花般的顿悟:“有一种存在是永恒的,那就是灵魂的存在。

《寻找萧红》这篇散文,似已超出了一般游记的写法,而带有精神成长历程的沉实与厚重。这使我想到了包括散文写作在内的文学表现的“轻与重”的问题。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他的《美国讲稿》中,第一讲就是谈“轻逸”,他从古希腊神话和莎士比亚作品中寻找论证,似认为“轻”才是文学的终极本性。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传统的“文以载道”或“诗言志”,恐怕就有许多问题。美籍俄裔作家纳博科夫,也是“轻”派文学的代表之一,他说过:“文学与蝴蝶,是人的两大激情”,因此他在作家的头衔之外,还有一个别致的身份——“蝴蝶学家”。毫无疑问,这种“喜轻厌重”的文学已经越来越成为时尚,去年美国总统布什在出访俄罗斯之前,准备读点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作谈资,但侨居美国的赫鲁晓夫的孙女却建议他,看一看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就足够了。这就出现了更大的问题,轻如蝴蝶的《洛丽塔》固然可以看,但它真能够取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托尔斯泰去代表俄罗斯文化精神吗?文过于“载道”,诗过于“言志”,固然不利于文学精神的发扬,但另一方面我敢断言,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轻,同样也是文学所不能承受之轻。至少,文学应该辩证地理解“轻与重”的关系。蝴蝶是轻的,但蝴蝶所引起的思想风暴却是重的;荷花是轻的,但荷花所表征的人格气象却是重的。“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每忆此句,我们就不难想到荷花之重,那种独立不羁的风骨,也同样让人赏心悦目。

在第二辑“独语沉香”中,任绍毅将他的视角投向了哺育他成长的故乡,这是一组由乡间风景和人物互相交织的“烟雨乡居图”。在《清明祭祖感怀》中,作者要追忆的是,只有“慎终追远”,才可“民风归厚”;在《鱼儿何时再游来》中,他通过一脉溪流的消瘦,表达的是田园将逝的忧思;在《填仓有感》中,他对“农民们还恋恋不舍地继续和传承”的习俗,给予的是充满敬意的理解与赞同。乡情如酒,乡音如歌,用我的朋友秦朝晖的话说,一个心中有故乡的人,他是一个有根的人。但我更在意“独语沉香”这个题目,因为这让我想起了叶赛宁笔下的“神香气息”,有人评论说,诗人的全部灵感,仿佛都来自俄罗斯中部的乡村木屋及俄罗斯母亲们所读过的圣经书页,这使他的乡村诗散发着浓郁的神香气息,并象征着精神的宁静和内心的淡淡忧伤。或许,每个人的乡愁都是独特的,包括其中的精神气息。我曾写过一篇《故园白羽》,是关于辽西的,读过的人说,有一种气息,也有一种气势。其实我知道,“气息”可能是赞赏,而“气势”则近乎批评了。而在任绍毅的这组散文中,那种辽西特有的气息是在沉静中写出浓郁,在平实中写出神奇。这是十分难得的,不是文章的功力,而是人格的定力。

第三辑“烛光心路”和第四辑“西行随想”的某些篇章,放在这本散文集中,可能多少显得芜杂些,但行文中也不乏灵动的哲思和洞见。他发现,简单是一种宽广的胸襟,宽容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他提醒为官者切记:“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等等。作者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在用他手中的笔“监督”着自己,这种自省自律的精神和与同道共勉的情怀,也是足可让人心生感动的。而且,这本散文集从整体看,还有记录作者的人生轨迹,叙述作者的成长历程的意义。无论是《寻找萧红》、《壶口情怀》、《塞外中秋》,还是《感悟飞天》,也无论是《雪落农家》、《回乡小记》、《感受乡土》,还是《尧都的启示》、《平遥古城的启迪》,我们都可见到一个优秀纪检官员精神生长的足迹与自我升华的力量。福克纳说,每一个男孩都是一部伟大的成长小说。我喜欢这样的说法,虽然我们都早已不再是孩子,但精神的生长仍在激动人心地延续着。特别是质朴、平实、坦荡、真诚这些品质,我认为既是基础性的,也是标志性的,而这中间所发生的过程,就是由眼泪、欢乐、爱情、怀念、思考、忧伤、诗歌或散文所讲述的大地或树木般的成长。

在杭州的那些天,我曾试着从英文中译了一首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曼德尔斯塔姆的诗:“星辰如盐消融/冰水变得深浓/死亡越来越纯粹/不幸也开始结晶/大地更接近真理/真理更令人震惊”。我觉得只有这样的诗,才能表达我们在5.12之后的凝重心绪。但在西湖边偶见朴学大师俞曲园故宅时,却又引发了我对俞平伯先生秉承其祖遗风,毕生情怀淡泊的追慕:“百年陵阙散芜烟,芳草牛羊识旧阡。一树山桃红不定,两三人影夕阳前”。因此,关于文学的价值及其诉诸情感的定位,说到底还是复杂的,就如这曼德尔斯塔姆的诗和俞平伯的诗,它们可以比较吗?

朝晖代作者邀我作序,是在震灾之前,他还特别提到了拙文《故园白羽》,表达作为故乡人的欣赏之情。而此时此刻,我却想起了一句美国流行语:“乡愁已不是从前的样子”。这是真的,毕竟,一场震灾在我们的经验中发生了,而空前的震灾应该让我们有空前的成长。但无论如何,乡愁还是在的。谨引拙文数言结尾——遥望故园,风物高闲。任绍毅的《荷韵悠悠》,让我又一次为辽西土地的神奇和朴素而心动。那青铜般的土地,风吹白羽;那白银般的山水,雨落凌河;那龙鸟飞过的天空,其翼若垂天之云。在此,谨向任绍毅表示祝贺,并为我们生长的土地祝福。

2008年7月于沈阳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省作协创研部主任、《当代作家评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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