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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超尘先生写字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许多人想看先生写字,却不能如愿。出于对王隶的酷爱和学写王隶的决心,我和妻子近年出入王家书斋,常侍先生左右,有幸观看先生写字。此刻看先生写字,虽未“束带叩头”,却是如观沧海如仰古贤,早已五体投地了。这天,在写完预定的字数后,先生高兴,从书柜中抽一叠一尺见方的墨稿,一张一张摆于案上,“这些年忙于写字,很少弄画,昨日兴起,随笔涂鸦。”这天作书前,先生拈起一张废纸,写下一个大“一”字,指一指,让我细看。

老书法家王超尘先生的隶书,简古朴茂,端整雄强,浑穆深沉,真率拙雅,誉满书坛。大陆和台湾许多书家为之倾倒,年届九十的陈立夫先生生前费尽周折,赠联赞扬。日本书家称“王隶”有明清风骨。全国各大名胜古迹有先生墨迹勒石的,达100多处。

同样一管毛笔一张宣纸,先生如何能营造出如此气象?许多人想看先生写字,却不能如愿。先生一生淡泊,生性习静,不爱抛头露面。去年年届八十之后,更是杜门谢客,也不参加笔会,故一般人很难见他当众挥毫。

出于对王隶的酷爱和学写王隶的决心,我和妻子近年出入王家书斋,常侍先生左右,有幸观看先生写字。去年,先生书写的《岳阳楼记》和《桃花源记》字帖出版后,由笔者策划,再写《醉翁亭记》。“王隶三记”年内将合集出版。今年春天,我为先生铺纸濡墨,目睹他书写《醉翁亭记》的全过程。

桔色阳光照亮窗棂,静穆书斋窗明几净,丈二大案上铺好了宣纸,先生静立案前,观察地形一般察看纸面,慢慢握起这管肚大锋尖长锋羊毫笔。笔进墨盂,蘸墨荡墨,荡了又荡,反复数次,老僧入定一般沉思,然后落笔于纸,小心翼翼一笔一划书写开来……

窗外轻风微微,笔下铁钩银划沙沙有声。老夫人轻步进房递茶,我们则屏气静立,看先生起笔落笔之间,墨韵如悄然出涧的山泉,缕缕流淌。一个个古拙秀雅,大气苍茫的隶字,跃然纸上。

从前有人看何绍基作书,钦敬到“束带叩头看写字”,口念“佩服佩服”。此刻看先生写字,虽未“束带叩头”,却是如观沧海如仰古贤,早已五体投地了。

一个时辰过去,先生一气呵成写完文章第一段50多字,放下笔,在案边靠椅上坐下,缓吁一口气,擦把额头细汗,像是爬上了一段高坡。扭头问我:“你看得仔细,可看出了些名堂?”

我肤浅地说,自己写字蘸墨,写一个字蘸一次墨,先生蘸一次墨要写好几个字,让笔上墨用尽了再蘸……

“董其昌有言,字之巧在用笔,尤其在用墨。蘸一笔墨,先写的字墨浓笔润,后面的则慢慢淡枯,前后相连,浑然一体。焦墨枯笔,字有画意。人说我的字枯笔多,意皆在此。若蘸一笔写一字,不断蘸墨,字字‘墨猪’,字势不连,墨韵不畅,哪有浓淡枯润的变化?墨分五色,书画同源。要紧要紧。”

我知道,先生年轻时潜心研习过音乐和绘画,任湖南湘绣研究所画师多年,多方面都有相当深的造诣。

这天,在写完预定的字数后,先生高兴,从书柜中抽一叠一尺见方的墨稿,一张一张摆于案上,“这些年忙于写字,很少弄画,昨日兴起,随笔涂鸦。”

这些画稿,山水峰峦,变化万千,各尽其妙。二十多幅,各为天地,无一重复,尽显宋人董巨笔意。我惊讶连声:胸有真山水,笔夺造化功。世上只知王隶高妙,却不知“王画”超绝。难怪颜家龙先生说,先生若画山水,必为绝品。先生脸上一派天真,孩子似的笑道:“偶尔戏墨,不敢示人。”像是怕人看见,赶快叠起放入柜中,似乎从此秘不示人。

说到各类艺术相辅相成,先生认为书法应有音乐韵律,阅读一幅优秀书艺作品,就如吟唱一首动听乐章,黑白虚实,疏密轻重,浓淡徐疾之间,正是音乐的旋律和节奏,轻重缓急往复回环,乐律变化中展示墨韵,化为奇妙的结构和质感,给人美的享受。

这天作书前,先生拈起一张废纸,写下一个大“一”字,指一指,让我细看。“一”字如蚕,有皮有肉有筋骨,似在蠕动。他弓起左手食指: “横平竖直要写成‘手指’,不要写成‘筷子’。‘筷子’无皮无肉,没有生命。何绍基说,‘中有细筋坚若丝,细筋入骨、妙到毫颠。这笔划中,内须裹筋,筋须藏肉,才有意思。”

我问:除逆入、中锋、回锋这些基本笔法外,如何才能写成“手指”?

先生站起马桩,慢悠悠做出太极拳中“云手”的姿势,“用沉力,缓运行,先运心,次运身,一身之力尽归臂腕,全力注入手指,自然笔力千钧。如果使的浮力……”他的双手猫洗脸似的晃几下,“轻飘飘,笔下肯定是‘筷子’了。这当然不是一日之功。”

先生健康欠佳,70岁时曾大病一场,平时说话轻言细语,似弱不禁风。可一旦站在书案前,举笔运神之后,看去似无缚鸡之力的右手,下笔如金刚杵,斩钉截铁,入木三分。功力弥满之际,那“草里惊蛇,云间闪电,金刚嗔目,力士挥拳”的字行,尽出其中……我曾听说,有的老书画家,平时注意养气,把注意点放在右手指上,久而久之,右手放在桌面或大腿上,并不用力却能感到有重量,先生指头的功力,非数十年积养莫可企求。

国外美术家称中国的书法是点和线的运动,所以练字的基本功夫是练线条。画家李可染到了晚年,仍用淡墨在用过的纸上,进行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练习,密密麻麻给纸上罩一层网络。

每日作书之前,先生将纸折了又折,铺好后又比划再三。然后将前一日写的字置于案头右首,细细观看,久久不曾下笔。他说,必须连续昨日的笔意,行与行,字与字,须上下连延,左右顾盼,横斜疏密,各有攸关,安字如安兵,布白如布阵,才能和谐统一。故落笔前这番凝神静思功夫,断不可少。

我问,就单个字而言,大小各异并不“整齐”,是有意为之吗?

“若是都写成了‘算盘子’,何以言美?历代名帖中,字体大小也颇相径庭,古人比喻为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却传意真挚。赖少其先生曾赠我一幅书作,字体参差,有的一个字差不多为邻字的二倍,平整中求险绝,效果极好。我将此作挂在案前,朝夕揣摩,得到启发,创作出‘破体’隶字,随心所欲,乱石铺路,受到同道喜爱……”

第六天,写到文章的最后一段,随同原文表达的欢乐情绪,先生创作的激情也达到高潮。此时案前的他,墨饱笔酣,龙飞凤舞,“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入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乐其乐也”美句从笔下流出,先生红光满面,喜洋洋,乐陶陶,简直自己就是那个“乐其乐”的醉太守了。至此,王隶《醉翁亭记》创作完成。405个碗口大字,加上题款印章,满满7张宣纸,先生笑眯眯将书作长铺于地,请我们点评;他则如阵中阅兵,一字一字斟酌。

展现眼前的这幅巨制,以拙为主,拙中见秀,给人强烈震动。高古拙大中见森林的绵密,山峦的蕴藉,泉流的灵动,抑扬顿挫,花团锦簇,雄浑沉穆,巧拙相生。中锋时见涩笔,侧锋摇曳多姿,不用传统隶书固有的燕尾而随字赋形,顺乎自然。端庄持重中忽见一二逸笔,行楷融和之时偶参篆意。原文重复的字多,“之乎者也”72个,“乐”字9个,平平写去必然呆板。先生以结体变、笔划变,求得面目各异,机趣横生。纵观全作,活泼泼表现出“前呼后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的欢乐意境。有人说,观王超尘先生书法,如观水中游鱼,云边朗月,风前劲草,山顶峭岩,自然淡雅之韵,苍劲挺拔之气,袅袅而来。若久久静观,既如抒情小诗,也似哲学大著,令你有所识,复有所感,遂悟出一些做人的道理来。面对新墨飘香的《醉翁亭记》,深感此言不虚!

我感叹不已:先生之笔,出神入化,真让人欲伏地叩头,口呼佩服!先生一笑,似有意考我:“你讲讲,‘三记’书写风格,有何不同?”

我脱口而出:同是隶书,而《岳阳楼记》写的是洞庭波涛,笔致奔放恣肆;《桃花源记》写的世外桃源意境,笔墨静穆娟秀;《醉翁亭记》写官民野游戏宴,故灵动活泼,野趣满纸……

先生抚掌大笑:“是也是也!内容决定形式,此之谓也!”

三湘都市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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