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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造神妙,举世称良工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书者之得佳笔,犹良工之得利器。不用说这便是杨氏制笔世家的老笔工杨德富老人。就是担夫苦力推车卖酱者流,打码记事,也须臾不可或缺。在北京琉璃厂,湖南毛笔也占有重要地位。杨老十三岁时,由堂叔介绍进长沙北门正街王文升笔庄学徒。“湘笔”受到文化名流的喜爱,进而远销日本。杨老将笔赠送给我,我置于书斋案头,视为珍宝。在长沙,请客吃肘子是很高的礼遇。杨社长不敢苟同“多快好省”,坚持按传统工艺流程生产毛笔。

近年我和老伴痴迷书法。书家胡六皆先生曾教我,书道无他法,唯勤而已。于是,我们早一百晚一百,勤实在勤奋,写出的字却似树挂死蛇,石压蛤蟆——书而不得其法。日前,著名书画家王孟林先生来斋小坐,认真看我写字,也认真摇头说,要不得要不得,你的几支笔都是叉火棍,如何写好字?书者之得佳笔,犹良工之得利器。南阳街有个80岁的老笔工,他制的笔可是长沙的土特产,用起来得心应手。走,跟我买笔去。

我们使梭梭跟着他来到五一广场边。一家小超市的一角,挂了块黑底绿字的木刻招牌:杨氏制笔世家。在五光十色的大街边,这招牌并不打眼,却透出一丝清风般的传统文化气息,一丝令人留连的书卷味。

王先生带我们进了三楼的一个套间,小厅里挂着一幅对联:笔吐真情名扬千古,墨含春色香染九洲。房中柜上桌上摆满了清花瓷笔筒,筒里插着各式各样的毛笔,大的如臂,小的如筷,参差错落,高低有致,一支支笔头洁白如玉兰含苞,玲珑如美人发簪,圆健如冬笋出土。就在这丛丛簇簇的毛笔丛中,一个光头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边制笔。见我们一行人进来,老人便从笔丛中站起,抿着嘴眯眯笑。不用说这便是杨氏制笔世家的老笔工杨德富老人。整80岁的人了,依然身高体阔,耳聪目明,动作敏捷,毫无迟暮老人之态。我注意到,他望着客人笑的时候,脸上满是慈祥,双唇习惯似地不停抿动。

王先生是熟人,又是经常光顾的大买主,他和一些知名书画家的笔,几百元上千元都是从这里购取的,经他一介绍,主客便亲热攀谈起来。杨老静静地把玩手中的笔,悠悠谈起他的制笔生涯,谈起他与毛笔文化的不解之缘。

纸笔墨砚,毛笔是文房四宝中重要一宝。从前没有钢笔铅笔圆珠笔五花八门的笔,诗人抒怀,画家挥毫,商客写账,学生赶考,哪一样离得开毛笔?就是担夫苦力推车卖酱者流,打码记事,也须臾不可或缺。几千年来,中华文化的发展和传播,是离不开毛笔的。丰子恺先生说,中国的民族精神,就寄托在这支毛笔里头。这是一点也不假的。

湖南自古是文人荟萃之地,从晚清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湘阴、长沙为中心的制笔业非常发达,成为一个大产业。最兴盛时湘阴有一万多人,长沙也有数千人从业,所产毛笔销售全国,远及日本、东南亚。在北京琉璃厂,湖南毛笔也占有重要地位。当时长沙为中心的“湘笔”和浙江善琏镇为中心的“湖笔”形成两大派,争长竞胜。

杨老出身于长沙县农家,小时读过两年老学和四年新学,算是初通文墨。堂叔杨贵生早年进城,跟江西人聂荣华制笔,在长沙开杨荣华笔庄。杨老十三岁时,由堂叔介绍进长沙北门正街王文升笔庄学徒。师傅王文升制笔技术精良,对学徒要术苛严,制笔的五十多道工序,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因为勤快敬业,加上有文化基础,悟性便高些,所谓严师出高徒,一年二年苦学,从选料、水盆、干作,到刻字包装,全套工艺已经熟悉,王文升的笔庄也越开越大,工徒一百多人,长沙开了两家店面,又在北京琉璃厂挂起了招牌。“湘笔”受到文化名流的喜爱,进而远销日本。当时做得好的,还有湘阴川山坪人余咸熙的“仁和笔庄”,“咸熙疤子”的笔也销到日本,他家以至暴富,有几千担租。

学徒到第三年,杨老已成了制笔行业的“全褂子”,不仅技艺高人一筹,就凭一把小刀,在粗细长短各异的竹、木、骨、根等各种质地的笔杆上,刻出蝇头小楷的各类笔铭:“开笔大吉”,“龙翔风舞”,“圆为锥,捺为凿,只得入,不可却”……都叫文人雅士们爱不释手。

说到这里,杨老拿起一支管瘦毫肥的斗笔,用一把竹柄小刀,在斑竹笔管上刻起字来。他从王先生口里了解到我的家世,用双刀法刻上“诗书传家八百年,渔郎学书”每个字铁勾银划,端丽工楷,轻重粗细,点划效果极好,抹上朱色,煞是可爱。杨老将笔赠送给我,我置于书斋案头,视为珍宝。

一九四○年,三年学徒期满,杨老技术上完全成熟,便在南阳街创办了自己的笔社——世界笔庄。这时候,长沙市的笔庄有六、七十家,最著名的有“彭三和”、“王文升”、“余仁和”等大店家,南阳街就集中了十七八家,竞争是激烈的。刚创办的世界笔庄,本小店微,谁肯问津?但杨老板的笔好,还是有人识货。有次他带了几支笔到彭三和店里,彭老板左挑右看,最后一拍手高叫:“好手艺,快端肘子来!”在长沙,请客吃肘子是很高的礼遇。这样,他的笔各笔庄都卖,生意慢慢开展起来。一般的中楷紫毫笔应配兔尖(野兔背脊上的几根黑毛),兔尖价贵,他用野狸毛代替,以山羊毫作“围子”,软硬配合,刚柔相济,笔头弹性好,久用也不开叉,价钱却便宜多了,各笔庄都来订货。学校为学生买笔,一次买几千支,一年可以销到上万支。不需要背着笔袋走四方,做流动售笔的“笔客人”了。

谈话中,老人总是习惯性地将笔尖放到嘴边舔吮,双唇抿了又抿,看看排开的尖毛,满意地笑笑。

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诗《紫毫笔》:“江南石上有老兔,食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选一毛。”毛笔质量好坏,主要在用料的讲究上。羊毫(山羊毛、羊须)、狼毫(黄鼠狼尾毛)、鼠须、人须、鸡毛、鹿毛、猪鬃、牛耳毛、以至人胎毛等数十种均可以制笔。北尾(长江以北动物毛)比南尾好,冬毫(冬天动物的毛)比春毫好,这就要严格把关。什么毫入笔心,什么毫做笔围,成色搭配,长短铺排,讲究可多了,真正是“千万毛中选一毛”。一支指头般大小的笔,上万根毫毛组成,并做到制笔四法:锐、齐、健、圆,用成了退笔(旧笔)也不开叉,自有神妙。

杨老介绍说,一场文夕大火,湖南的制笔业一蹶不振,到解放时完全败落。五十年代,长沙组织了第一家毛笔制作社,技艺高超的杨德富担任社长,聘用一百多人从事毛笔生产。杨社长不敢苟同“多快好省”,坚持按传统工艺流程生产毛笔。那些“多快好省”制出来的笔脱毛开叉,败坏了“湘笔”声誉。劣质“湖笔”被当作“湖南的笔”,“湘笔”已失去市场,而浙江的“湖笔”却在振兴。文化革命十年,湖南笔业更加江河日下。杨德富的命运,同他一生钟情的毛笔沉浮——他离开了从小相伴的毛笔,在其他行业混了好些年。直到近几年,德富老人才重圆他的毛笔梦。

天下太平,文事兴盛,习字绘画之风吹遍神州大地,老少咸需的毛笔市场需求大增。如果让曾经辉煌过的“湘笔”制作文化烟灭,那该多么令人痛心!住房当作坊,一盏孤灯相伴,老人默默重操旧业。他是制笔园地固执的守望者。他一定要按传统制笔工艺行事,独守旧法,一毫一毛,一丝不苟。沾合毛笔,时下都用省事省钱的化学沾剂,他却坚持用生漆。只有用生漆沾合,用多少年也不掉毛。八十岁老人,戴上花镜,灯下制笔,手不打颤眼不花,拈一根毛决不会拈两根,这真是生命的奇迹。谈不上振兴“湘笔”的宏志大愿,老人制笔是一种乐趣,一种对毛笔的依恋。女儿在超市角落挂了那块招牌,并无多大的经济效益。可“杨氏制笔世家”声誉鹊起。“自然入手造神妙,所以举世称良工”。当那些书画家、学生、书法教师、日夜练书法求好笔而不可得的人们,一旦发现大都市一隅中这个古董般的老者,发现他的“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的毛笔,便一拨一拨地来了。乘兴而来,满意而去。将笔头舔吮给你看,娓娓话说从头。至于你要买笔么,价钱好说,半卖半送,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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