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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记得您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走上去,轻轻拉住拄拐杖的手:“老师,我来看您啦!”啊,老师,怎么会不记得呢。于是,我认认真真,写了一组《童年散记》,交了上去。李老师的“架子论”,真使我大开眼界。不久,李老师发动全班同学练基本功。李老师欣然命笔,赋词一首,贴于班报之内,赞扬同学们的刻苦精神。我想,李老师看后,一定又是如喝了二两花雕般陶醉。大动乱的年头,在母校门口的街边,我曾见李老师挂着大牌子示众,牌子上写着“脱党分子”。

走几条长街仄巷,终于寻到这个门号。从阳台那边照过来的晚曦,在地上投射出蹒跚的身影。蹒跚复蹒跚,从房这边,缓缓移向那边。我走上去,轻轻拉住拄拐杖的手:“老师,我来看您啦!”老人慢慢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定定注视我,好一会,苍老的喉咙里才发出声音:“居然是你!你还记得我?”

啊,老师,怎么会不记得呢。您曾用心血和汗水,给我的人生之塔奠下过基石;您曾用生命之烛,照亮过我前进的路啊。

刚进师专,我便对文选习作课特有兴趣。在中学时我就学着写诗,有几首居然在小报上排成了铅字,对文学似乎上了瘾;同时我又听说,教文选习作的李震一老师,从前是某大报的记者,写过不少好文章,心里很是崇拜。正式上课的前一周,李老师大概想摸摸我们的底,通过学习委员布置每人写一篇作文,题目自定。于是,我认认真真,写了一组《童年散记》,交了上去。

第一堂课铃声响后,一个矮胖的老头,抱着一堆作文本走上讲台。他先指导我们阅读一篇散文名篇。从结构入手,草绳灰线,条分理析,剖析文章的“架子”。深入浅出的几句话,便能去其枝蔓,握其骨骼。声调抑扬顿挫,带着邵阳腔的尾子,逻辑重音突出,每字每句似乎都打好了腹稿才吐出口,既晓畅明白,又极富文彩,如果速记下来,本身便是一篇好散文。李老师的“架子论”,真使我大开眼界。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精炼,什么是形散神聚……

接着讲习作。他重点表扬了我的《童年散记》。“……慈母的深爱,儿时的情趣,湘北农村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作者有生活,有情致,对故乡的眷恋深情洋溢于笔端……”只见他双手撑在讲台上,秃顶和脸膛都泛着红光,欣欣然如抿了二两花雕。讲者左右逢源,听者如坐春风。作文本发下来,好家伙,天头地头,眉批尾批,圈圈点点,满纸红光。

从此,我更爱上文选习作课。规定两周作文一篇,不过瘾,我是一周一篇;还不过瘾,便一周几篇。当然,多少次讲评,总少不得我的作文如何如何。“作家”的桂冠,也于不知不觉中飞到了头上。到处是男同学钦羡的夸奖,到处是女同学青睐的眼神……

不久,李老师发动全班同学练基本功。练书法,练标点符号,炼字炼句。教室里,课余饭后,学颜习柳,蔚然成风。李老师欣然命笔,赋词一首,贴于班报之内,赞扬同学们的刻苦精神。对于此举,我却不屑一顾。学书,足以记姓名而已;重要的是写好小说,准备当作家。

又是一次作文课,李老师布置写篇应用文。应用文也要练习?写个请假条也要练习?真是多此一举。于是,我以初中毕业回乡度假时,与一个女孩子戏耍的生活为题材,构思出一篇小说:青梅竹马的友情,溪边柳下的耳鬓厮磨,牛背上的寂寂话,情窦初开的朦胧的渴望……洋洋洒洒,下笔不能自休。真正是一往情深。我想,李老师看后,一定又是如喝了二两花雕般陶醉。谁知,讲评中破例没有提到我。下课时,我却听到冷冷的一句:“你来一下。”几个女同学吃吃发笑:“李老师要对‘李作家’面授机宜啰!”

走进办公室,我吃了一惊,李老师的脸拉得老长,圆圆的、冷冷的眼瞅着我: “全班练基本功,你写结(这)样的小说……”邵阳尾子很重,逻辑重音是在“结”(这)字上。背后有女同学吃吃的笑声。我全身的血,百分之百涌到了脸上。老头却单刀直入,不依不饶,“你看,你的一篇作文有八个错别字!”他左手翻页,右手戟指,见一个红叉,那“戟”便戳一下,像是要让这篇作文粉身碎骨于刀戟之下才肯罢休。“而且,很轻佻,一点也不严肃。你将成为教师。结(这)样的情调, 结(这)样的错别字,去教给学生,将是什么效果呢?对事业,对学生,对自己,要负责呀!”

飘飘然遨于高山之巅,咚的一声跌入深潭之下,头脑清醒了许多。虚妄的自尊和盲目的自信,一扫而空。是的,我应当“负责”,应当脚踏实地。我决心从头开始……

这些年来,我在语文教学的讲台上受到学生的欢迎,在文学编辑的艰辛之途做出一些成绩,也确实写了作品,成了作家,实在是得益于李老师的鼓励和责备的。每当我想偷懒、想潦草塞责之时,李老师那拉得老长的脸,便浮现眼前:那带邵阳尾子的一声“要负责呀”,便萦绕耳畔,催我奋发,叫我努力。

大动乱的年头,在母校门口的街边,我曾见李老师挂着大牌子示众,牌子上写着“脱党分子”。矮小的身子不胜那木牌的重压,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师生相见,道路以目,转开脸去,拭泪而别。

骚乱结束后,我两次寻到那个熟悉的小院,谁知人去地空——小院已无影无踪,正在兴建一座商厦。遍问邻舍,竟无一人知道老人的行踪。我在瓦砾堆上久久徘徊,心中不胜惆怅。人海茫茫,何处去寻觅那欣慰的微笑和严厉的责备呢?几次在《湖南省志》等史籍资料上,看到李老师当年发表的《湖南的西北角》等文章。年轻时的李震一,在大革命时,抗日战争中,是个多么有作为的记者和作家啊。后来怎么成了“脱党分子”呢”?

匆匆竟是30年。文革恶梦过去后的一天,街头偶遇当年教古文的蒋老师的儿子,从他的口得得知李老师近况:老伴早已去世,自己又中了风,行动困难,但每天挣扎着在房中散步以求恢复。手不能握笔,眼睛还能看……

根据小蒋的指点,我才找到李老师的住处。临别时,老人依依地将颤抖的手放在我手上,脸上是微微的笑,眼中是盈盈的泪。忽然,他用当年命我交作业的口吻说:“将你写的小说,拿来我看看。你竟然还记得我!”

老师啊,我将永远记得您。记得您的鼓励,记得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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