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静悄悄,早晨起来,忽见窗外瓦楞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再看屋旁的树枝也穿上了一件洁白的衣裳,呀!这是新年第一场瑞雪,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又到了赏梅的时节了。我之所以爱梅,不仅因为梅花雪中斗艳,凌寒留香,铁骨冰心,高风亮节,它象征着人间幸福、快乐、长寿和吉祥,更因为我老家故园有棵梅树,它常让我回忆起青少年时代生活的韵味。所以每到雪花飞舞的季节,我都要去探望老家的那棵梅树。
去年好像在“大寒”这个节气,我独自一人来到老家故园,一进大门便高兴地见到在菜园的墙脚边,那棵白梅已满树开放了。一大片如白雪般的梅花,在艳阳照耀下,令人睁不开眼睛。我迫不及待地走近梅树,只见虬曲的枝条上,密匝匝的全是冰清玉洁的花朵,争妍斗艳,灿然欢笑。我的心也被这欢笑的梅花所感染,感到大自然的春天已在我心海中荡漾。细看,每一花朵都不尽相同,花瓣有大有小,花色有浅有浓。但不管千差万别,有一点相同,每一朵花都呈碟形,细嫩的雄蕊丝都集束地从花心向外四射,顶端都结着一个淡黄色的小球,还透出一丝淡淡的清香。我凝神看着,一种甜蜜的感觉悄悄地爬上心头,渐渐地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从洁白的花丛中袅袅婷婷地飘下一个清丽的姑娘来,那姑娘便是我记忆中的梅姑。
梅姑是种植这棵梅树的主人。她家也住在我们这个老墙门内,不知何时,她在我家菜园旁的墙脚种了这棵梅树。起初我并未注意到,直到高中的有一年寒假里,我站在菜园旁,骤然望见那棵梅树时,它竟已长得很高了。我手里拿着一本《唐宋诗词》,朗诵着有“梅妻鹤子”之称的北宋诗人林逋的那首小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山园小梅》)话音刚落,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这个‘狎’字,不应读‘甲’,应读‘侠’。”我读错了字音,脸唰地一下红了,转身一看,正是梅姑。她看我一脸窘迫的样子,便微笑着对我说:“请勿见怪,其实我也常读错字音,大家相互学习,共同提高嘛!”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愧疚之余,从心底升起一种感激之情。一字之师,令我终生难忘。此时,我才打量起她来:一件素白带花的棉衣,围着一条淡雪青的围巾,一张嫩白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对湖水般清亮的眸子。看她神清气爽的样子,真像墙脚边开着的白梅。那时她在绍兴师范读书,我在柴中读高二,虽是同级,可她长我两岁。平时不见面,只有在放假时偶尔碰到,也只是一笑而过。这次却因林逋的梅诗把我们扯在一起了。
我们由相熟到相知。一次,她邀我到她家做客。在她家后面的小院子里,靠墙的石条上,放着六七盆梅花的桩头盆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造型如此漂亮的桩头,感到十分欣喜。细细观之,每盆桩头造型各不相同。如“游龙梅”,其苍老的主干从树根开始,如游龙一般盘旋向上,旁逸的枝丫上开着几朵红色的梅花。桩头上还吊着一个小木块,上面写着一句诗:“爱立严冬行春令,生有铁骨弃尘嚣。”另一盆“劈梅”,老树一劈为二,下离上合,劈开的树干各翻成半圆,栽成一种提篮式的,枝条上也稀稀拉拉地开着几朵黄梅。上面的诗句是:“未与群芳同温暖,却在枝头独欢笑。”下面还有什么“屏风梅”“疙瘩梅”……我在赞叹之余,问她这些盆景从何而来。她说,因为她爱梅,她爸爸从外面为她买来的。进入她的书房,在房角的茶几上也放着一盆梅花桩头。这盆桩造型更为奇特,灰褐粗壮的树干像株苍老的劲松,树干弯曲的地方结出拳头般大小的树瘤,树瘤上逸出一根细细的嫩枝,枝头上结着两朵白梅。在顶部的老干处又疏朗地结着两三个花骨朵。靠近根部的地方生满了苔藓,如盘龙般的树根露在泥土外面。这棵梅桩无论是粗细、曲直还是疏密、老嫩,各方面都搭配得恰到好处,显示出造型者在谋篇布局和章法结构上的独具匠心,创造出一种诗情画意的典雅神韵。看了这些盆景,我更加感受到梅姑高雅的气质。
梅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镇上一所小学教书。我高中毕业后也在镇上一家金融机构工作。每年春节,大家回家过年,其时,墙脚的那株梅花已率先开放了。一次,我们俩刚好碰在一起赏梅,清新雅致的花朵像一张张欢欣的笑脸,向我们传递着春的信息。而那些打着骨朵含苞欲放的,又像充满遐想的怀春少女,向我们显示羞涩的矜持。一两只勤劳的蜜蜂已嘤嘤嗡嗡地在花间翩跹,更增添了我们赏梅的情趣。她提议为这棵梅树快乐地成长,我们即兴背诵一首关于梅的古诗。我举双手赞成,先背了一首唐代诗人张谓的《早梅》:“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她也背了一首元代诗人画家王冕的《梅花》诗:“三月东风吹雪消,湖南山色翠如浇。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后来她与人结婚离开故园前,我俩还共同汇编了一册关于赏梅的古诗词,留作纪念。
时光荏苒,弹指一挥已数十年过去。如今,梅姑已远在他乡,而我们共同赏梅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让我感到一种甜蜜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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