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从杂物间里整理出两对大小不一的黑漆旧木水桶,要送给烧开水人家当柴火烧,我竟舍不得。因为,这两对水桶印证了一个家庭从贫困艰辛走向幸福富裕的历程……
现今,从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直至我们家花木蓊郁的大庭院,哪儿都有一拧就来水的自来水龙头和由不锈钢、白瓷砖、水泥砌成的水盆水槽水斗。只需把这水桶拎到水龙头下,一拧开关,哗哗声响,水溢桶满,清波粼粼。
小时候,文雅柔弱的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患有脚疾的我,从上海辞去工作回到家乡大碶。纵然母亲学会了像乡下女人一样蹲在河埠头用棒槌捶打洗涤衣被,却再无能力用水桶把水担回家来。靠着房东婆婆从她“偎嘴头”的七石缸里分送一些“天落水”给我们作饮用水,家里其他的洗漱用水,两个弟弟尚幼也不能去挑。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大个儿的穷苦哑巴汉子给我们挑水。一毛钱三担,常是挑七担,把水缸倒满,母亲给他两毛五分钱。这两毛五分钱,也需精打细算从小菜钱中抠出来。
遇干旱季节,“天水”吃光了,只能喝从河里挑来的水。
记得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文革”刚开始的那年夏天,几个月没下一场雨。几条小河都露出河床,镇上仅有几条大河还可勉强让人洗濯。人多,需在河埠头长时间等候。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竿上,老远就可闻到浓浓的“河泥臭”。
哑巴汉子因病过早地离世了,两个弟弟也已上学,勤快懂事。母亲就做了一对小水桶,后又做了一对大水桶。两个弟弟有时一人一担半桶水,轮流挑,有时两人抬。遇到大旱之季,年幼的弟弟也要学着大人样,到离家很远的新路水库附近的一条河里去取饮用水。
有一天傍晚,两人抬着水桶去了,直至天漆黑才回来。原来,兄弟俩抬着满桶水回家时,不小心被草丛中的石块绊了一跤,水桶侧翻,只剩了小半桶水。手上沾了泥巴还磨破皮出了血。两人都光着上身,肩膀红红的。两件小汗衫湿漉漉地搭在水桶扶把上,还在往桶里滴水。弟弟们懂事地笑嘻嘻地说:草丛很干净,水倒在上面也没脏。忙把汗衫脱下小心沾水,要妈妈用干净的手挤一下,还有一杯多茶水可挤出来。天黑了,河里担水的人排着长队。再去担来,恐怕妈妈要担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家造起了当时引人注目的三间大楼房,偌大的屋面围沿都安装了坚实锃亮的铝“水流”。前后大院子的“水流”下弯出来的“偎嘴头”旁,安放着好几只七石大缸、青果缸、腰鼓形缸、荷花缸。遇下雨天,母亲和我喜欢站在客厅的玻璃门内聆听天落水叮叮咚咚、潺潺汩汩地落在水缸里的声音;也喜欢看清清亮亮的水从缸里溢出来流到院子里大树旁的花丛里。
再后来,一个个锃亮的水龙头,随着自来水管道的铺设而进入了我家和镇上所有居民的家。当我第一次在水槽里为家人洗好一大盆衣服时,心里有一种幸福感:我有资格出嫁做新娘了!
小时候,小伙伴们玩“过家家”,把行走不便的我抬着做新娘。我高兴得小脸通红,对母亲说:我长大了,要出嫁做新娘,当妈妈。母亲只是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不能去河里洗衣服,怎么能做新娘?见我小脸暗下来了,忙又笑着说:等着盼着吧!总有一天,我们乡下也会和上海大城市一样,用上自来水,到那时你就可以做新娘了!
有文章说: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最美。我痛恨自己的残脚会走会立,就是不会蹲和跪。最美的女人,难道与我无缘?难道一辈子都得不到做新娘和当妈妈的福分?我已长大了,难道还要母亲和姐姐弟弟在家务或工作之余,为我洗衣被,辛劳付出?为此,我不知流过多少伤心的眼泪。
改革开放的春风,催化枯木发新枝,降甘霖造福百姓。正适龄,我结婚成家了。
婚后,又有了儿子。我包揽了家里的洗涤活。站立在哗哗响的水龙头旁,把脏衣被漂洗得洁净如新,于我,是从前未体验过的幸福享受,也是做一个美丽女人的标志和特征。
如今我家早已用上了洗衣机,我的洗涤活更轻松了。此刻,当我再次面对这两对旧水桶,回忆起往事,对今天美好生活的感受犹如一股甘泉,在心头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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