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现在成了一个对外开放的城市,而且,因为众多外地人士的加入和参与,北仑才更加美丽多彩。这不,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外地兄弟姐妹的身影,交流多了,本地人的乡土音里,也融入了普通话中的京腔京韵。
连我这个行走不便且孤陋寡闻的人,也结交了好多个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朋友。湖南、湖北、河北、河南、黑龙江、四川、安徽、江西、江苏……哇!竟有一个班的人数,跨越近十个省份。怎么认识的呢?
先说那个安徽阜阳的小姑娘。她十五岁出来闯荡天下,一直在鄞西山区的一个小小的垫毯厂工作,所挣之钱悉数寄回家奉老养小。每年遇工厂淡季关门数月,饭钱就无处着落,在山区的表姐就把她领到了我家。小姑娘红扑扑、圆乎乎的脸蛋洋溢着喜气,一口脆生生的普通话,叫我爹外公、叫我姨,乐颠颠地跟在我后面。然而她做事“帮倒忙”,见我洗衣忙着抱去,但一擦肥皂就打井水冲掉,不符合我要用刷擦、用手搓的习惯,教了好几次她总改不掉。
小姑娘最爱吃鱼,我烧了面拖梅鱼、清蒸鲻鱼、鲫鱼烤葱。她好开心,说在老家只知道河塘里的水车干了,把塘鱼捉上来,每家分几条,斩成一块块的烧白菜汤。原来在这儿,鱼还有这么多种类,这么多好吃的味道。
小姑娘整天无忧无虑、嘻嘻哈哈,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进了我们寂然肃静的大庭院。第二年和第三年她又飞来了,竟然有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情。从小母亲出走、没享受过母爱的小姑娘,又思谋出一个新花样,要认我为干妈,还跪下磕头,调皮地改口叫我“老妈”。
那时,我虽然儿子只比她小几岁,但满脑子还是做着不符实际的文学梦。什么诗啊词啊情啊爱啊,舒婷席慕蓉的满脑子做戏。她这一叫,把我闹了个大红脸,又心慌,慌忙阻止磕头这一俗礼,并故作严肃状宣布:自是情同母女,但姨的称呼可不更改。既然认娘,婚姻大事要依娘的主张,不可在工厂乱找对象,还是要多学文化多认字。喜得小姑娘抱住我又连叫几声“老妈”。
没过几年,我真的为她找了一户家在绍兴的本分人家,一个朴实勤快做手艺的小伙子。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当电话那头传来娇滴滴嫩脆脆的“亨拉头”的口音叫我“外婆”的又一代小姑娘的声音时,我心里甜丝丝的,感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犹如一个叫希尼的大诗人所说的“每当念及我们可以跨越语言、地理、文化的巨大距离,我就感到兴奋”。兴奋之余,我也忆念与几个同年龄段的朋友的友谊。
家里有个九十岁体弱多病的老爹,两个在外工作的弟弟在十年前就找了保姆照顾爹。近五六年长住在家的是一个从鄞西山区来的厚道的老姨。老姨隔一年半载要回家住个把月。正为找不到合适的替工发愁,就有人介绍一个从四川宜宾来这儿探望教书丈夫的女人。她想回家前最好能深入这儿的家居人家尝尝地道的宁波家常菜。我们找替工正中她心怀,说是除了不烧菜,余事皆会做。
进了家门才发现这是位没有川地特色的绝不碰辣的文文雅雅的戴眼镜的女人,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她以前在国防部的兵工厂里工作,二十年前因一次事故炸伤了眼睛,提早病退。
她倒是个有文化见多识广的人。以前是搞青年团工作的,会用标准的普通话背诵大段大段的名著名言。惊喜之余,视作知音,相见恨晚,早把主仆什么的分工丢到九霄云外。急忙从楼顶书橱里把陈年旧书拿来给她“重温经典”,又紧赶着把拿手的家乡小菜一盆盆烧出来。她一手捧书,乐悠悠地品菜,由衷地夸赞。我锅碗瓢盆叮当响,乐呵呵地每天翻着新花样,熏得一身油烟气。惹得老爹皱眉瞪眼说:这哪跟哪?我说:咱可不管哪,只要是远方来的稀客,和咱有共同语言,又夸咱家乡菜好吃,夸我的烧菜手艺,好咱早就乐颠颠把身份颠倒了。
如此待了一月余,泪汪汪告别。她说永远忘不了宁波北仑这个好地方,也永不忘记我。
想不到两年后的暑假,她竟然带着刚上学的小女儿来丈夫处安家了。首奔我家,说想死我了,也馋我烧的宁波菜,让小女儿也来一饱口福。
这一说,我又忙着亲自下厨大展手艺。清蒸、红烧、炸溜、烩炒,满满一桌摆上。
话说回来,人家也不是贪嘴冲着咱宁波佳肴来的。人家也是实心实意热心热肠地付出。咱家有事,只要一个电话或有所听闻,会十几里地忙不迭赶来,满头大汗忙乎完,有时连口水也不喝,就又急急忙忙走了。她已成了我生活中一个亲密的不可缺少的好朋友。
还有一个是朋友介绍来做过替工的也是来这探望丈夫的黑龙江大嫂,说吃不惯又甜又鲜的宁波菜,有股怪味道,要自己烧家乡饭食吃。你道是什么家乡饭食?就是每天早上摊一摞厚厚实实的面饼,就着生拌白菜萝卜大蒜,开水烧两个葱花鸡蛋汤,一日三顿都如此。倒春寒天,大嫂吃得津津有味,冰冷冷的饭我可不敢入嘴。这也足见其生活俭朴。
但这个寡言木讷的大嫂也实在是个好心肠人。我妈卧病在床,拉肚子,她竟和衣躺在妈的脚头,勤擦身换洗,不怕脏、臭和累。大嫂虽然只在我家做了二十天,但现在和我还是好朋友,常来走动。
还有一个是在今年初,也是外地朋友介绍来的。说是有个河南大嫂,非常羡慕她朋友在宁波北仑赚钱,她也想来开开眼界。能在我家做两个月,就当是出来旅游,工资权作路费,还不需付旅馆钱呢。
大嫂来了。拎着一只蛇皮袋,一身灰土色衣裤,套着一副粉红布袖套。脚上一双自做的后跟踩倒、鞋口踩扁的黑布鞋。除了身上没落下沙土来,是从头顶土到脚底了。一开口,就是河南话,幸有普通话味道,连猜带蒙,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她自说是兰考乡下人。我忙回应:就是那个焦裕禄做县委书记的地方?大嫂丢下手中活计,喜形于色地抓住我的手:大姐,你怎么知道焦裕禄?
这有啥稀奇!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我们好多人都知道的。我还会唱歌哩:“数九那个寒天北风吹,焦裕禄同志冒雪出了门。挨家挨户去探望,风里雨里查实情……”
哎呀!大姐!这下咱们可亲啦!你居然也知道焦裕禄,知道他的好!焦裕禄可是咱兰考人的大恩人。若不是他搞这浩大的引黄工程,就没有咱兰考人今天过的好日子,虽说这日子不能跟你们南方比。他走了有这么多年了,咱兰考人可一直记着他。
原来大嫂是个高中毕业生,曾在粮管所工作,现下岗在家。大嫂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豪爽人,典型的北方人性格。在我家才几天下来,就和我以姐妹相称。我也会学着她的样,往她肩上一拍“咱俩、咱姐妹”地说话。她挽起袖子,要在厨房大干一番,我去凑热闹,她把我按在椅子上:大姐,你只管坐着看着。咱来趟宁波不容易,你大姐这么个好人,咱要把家乡好吃的都做出来让你和大伯尝尝。
遵她嘱咐,我买来了一袋25公斤装的面粉。
河南大嫂,管烧饭叫“做饭”。看她一日间耽在厨房,棒呀、刀呀、铲子、捞勺的,案板敲得叮咚响。那有棱有角的素馅蒸饺子、滚圆胖软的粉条萝卜馅大包子、小枕头状的馍,还有什么炸丸子配丸子汤、捞饼剪饼就着面汤喝、菜叶发糕、宽面条、细面条的真让我大开眼界。至于一盆盆红黄绿白的刀工极细致、匀称、柔软的凉拌生菜,让自以为会烧几个小菜的我自愧不如。那一顿饭,才真叫是“做”出来的,还得是心无旁骛、耐心细致地做。
可是,我在赞叹之中,却说了一句至今犹后悔的话:怪不得你们北方人就是穷,把心思时间都花在吃饭上面了。大嫂只是不介意地笑笑。
开饭了。她把我们的饭碗小盆子都收进去了,说小碗小碟“不当家”(至今我也没搞懂,到底是“不当家”还是“不挡驾”),喝汤得用大碗,咱家里人的汤碗都比你们小脸盆大。
天!她把我们过年节时用来装全鸡黄鱼汤的大碗都整出来了。
餐桌上,一脸盆火热的大包子,还有一人一大碗面汤水,凉拌海带白菜洋葱丝、炒鸡蛋、油炸鲫鱼裹面粉,满满一桌。她拍一下我的肩:大姐,尽着吃。
见我犹豫,她又豪爽地一笑:咱北方的饭食,只长筋骨不长肉。你放心,吃了保证不发胖。
行!我也豁出去了。放弃平时吃饭只扒拉几下就放筷子的习惯,学着她,“哧溜”一大口面汤水,抓起大包子一大口,包子馅是粉条、萝卜丝、香干、白菜丝。她知我们喜食清淡素净的,就全用素馅。那鲜香爽口软热,再喝一口淡淡的却有股自然甜味的柔滑细顺的面汤水真是味道好又养胃。
她见我吃得满意,就餐餐变着花样大碗地上来:“就这,行嘛?”“行!”
可是,一连十几天的“行”下来,我一见这些个面食就有酸水从胃里泛上来,胃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真想念白米干饭就笋丝蛋花汤,稀软泡饭过榨菜。我就自己下厨,烧了日常吃的白米饭和几碟小菜,让她一起吃。可她扒拉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看来,还是要以她为主,大老远跑来总不能让她吃得不舒服,心里不舒坦。一灶不能烧两饭,我只有咬着牙,心里说挺住!挺住!脸上还得有笑容,嘴上还得说几句:妹子,趁着你在,你会做,我还是喜吃面食。这饭,营养好。她笑,我笑,餐餐笑哈哈地吃了一月余。她抹着泪水和我告别。说从此以后,认准了我就是她的姐,她还要去告诉家里人,在南方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姐。
看着用我送她的一身新行头装扮起来的崭新面貌的河南大嫂,我心里也是甜丝丝的,因为我又多了一个很要好的新朋友。而且,她已决定,待明年暑假,女儿考上大学后,她也要到宁波来做事,也可离我这个姐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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