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兄妹从小就像父亲一样爱吃鱼。作为北仑人,生长在星罗棋布着新碶、大碶、义成碶、穿山碶等诸多碶闸的地方,应该是最能吃到鱼的。街上每天都有透骨新鲜的黄鱼、鲳鱼、鲻鱼等海鱼;泥鱼、弹涂鱼、小黄鱼、蛑鱼等涂货;还有鲫鱼、鲤鱼、乌鲤鱼等河鱼,连门口也会有卖鱼的行贩来“打乡”。但是过去清贫的农家总以自己种的青菜、萝卜、芋艿、豆类等蔬菜为“长下饭”,哪有钱能经常买鱼吃呢!故而,连过年买的比较上档次待客人的那碗鱼,也是装模作样地摆在桌上充场面,客人也心照不宣地只看不动筷,直到快馊了才吃掉。
当然,吃鱼的机会还是有的,除了传统的节日,家里偶尔也会买些便宜的小杂鱼之类的“蹩脚货”开开荤。还有清明前后的一场大雨后,河里的鱼就会随着从河里放下的水游到田里,我们别着“刀笼篰”也能轻而易举地抲到很多大大小小的河鲫鱼。旧时的清明、七月半摆“羹饭”、为死去的亡灵做“忌日”,这些祭祖的供品都必须有鱼。此外,四亲八眷、族内亲房的婚嫁丧事酒席上也能吃到鱼,就是小孩上不了桌,父母也会“燥可包、湿好捞”的带些回家。
每次吃鱼,父亲总是爱吃鱼头,他说不管海鱼河鱼、大鱼小鱼,鱼头是最鲜的。我却疑惑不解,鱼头肉少骨刺多,哪会比肉多的部位好吃呢?父亲则说,动物中多骨的部位未必不好吃,比如猪的排骨就比肉贵,鸡的翅膀就比鸡脯鲜。故而,吃鱼时,父亲只吃一个鱼头,其他的鱼身由我们小孩分享。
餐中有鱼时,父亲往往会打来一斤老酒,缓缓地喝一口酒,津津有味地品着鱼头上的每一根骨和刺。黄鱼头大,他就一分为二留用下餐;鳓鱼刺多,他细细嚼烂咽进肚里;鲳鱼头小,母亲有时再夹给他一截尾巴,他也推却不要。“看羹吃饭嘛,下饭不论多少”,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模样如龙的虾潺几乎是无骨肉之分的一种鱼,吃虾潺豆腐汤时,因找不到头,父亲就只吃豆腐,把虾潺留给我们吃。令我不解的是吃胖头鱼(花鲢)烧豆腐时,父亲却把鱼头的软腭夹到了我们的碗里,这是他唯一不吃鱼头的鱼。
过去,农家还会买些咸烤头作为“压饭榔头”,这些鳓鲚、黄鲫、小蛑鱼之类的小杂鱼腌后晒干的烤头肉少刺硬,并且“蛑子烤头纯是头”,父亲就把头拣出来放入另一只碗里,由他一人专吃。还把小鱼头放上水加入米粉煮成浆,父亲笑称“百尾鱼头羹”,吃得味道十足。可是这些小鱼头的刺混在浆里,有时也会鲠住他的喉咙,使他“吭吭吭”的呕得涕泪并流。有的小刺呕不出来,他就扒一大口饭,用饭沾带着刺一口吞进肚里。
久而久之,我们兄妹的童心里已经深知父亲爱吃鱼头,父亲吃鱼头也成为家里的常规,还以为把父亲爱吃的鱼头留给他吃是晚辈对长辈的敬重,是儿女对父亲的孝顺,以至见到有的人家把鱼头喂给猫吃而觉得实在可惜。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父亲并非真正的爱吃鱼头,那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父亲卧病不起,母亲给父亲喂饭时总要加上鱼肉。一次,我说父亲是爱吃鱼头的,为啥喂他鱼肉呢?母亲含着泪说,你们以为鱼头真的比鱼肉好吃吗?那是因为家境不好,你爸为了把鱼肉留给你们吃,才说自己爱吃鱼头的。
那一年,吃了一辈子鱼头、无比疼爱我们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当我也为人之父的时候,出于对孩子们的爱,我也像父亲那样说鱼头好吃由自己吃。可是没过几年,随着生活的富裕,鱼已成家常便菜,那些杂七杂八的鱼头连猫都不吃了,我也早弃之入垃圾桶了。
父亲吃鱼头的情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我常常想到,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不会再专吃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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