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富秀才

我的家乡紧挨着望娘十八弯的岩河，虽然绿野碧水，清幽秀滟，可就是穷。乡亲们穷得“脚娘肚当米缸”，饥肠辘辘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钱去“之乎者也”地坐课堂。致使直到中华大地升起了五星红旗，村人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翻身歌，扭起“索拉索拉哆拉哆”的秧歌舞时，斗大的字却识不了几淘箩。

要说个个目不识丁倒也未必，村里还有一个肚子里有货的“富秀才”。其实“富秀才”并不富，照他的话说是“秀才不怕衣衫破，只要肚里有实货”。“富秀才”也并未进过学堂，只不过在邻村的祠堂里念了三年“赵钱孙李”和“人之初，性本善”，可这些肚里的“货”足以被村人视之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富秀才”富的就是他肚子里的“货”。

“富秀才”的家可谓门庭若市，有请他写“汝父传书，吾儿瞩目”家信的；“五世其昌，百年好合”婚联的；“树大分杈，儿多分家”分契的；还有写帖子讣告的，择日取名的，他都不厌其烦、乐此不疲。如果你送一包烟，打一斤酒意思意思，他也恭敬不如从命。如果空手叫他打拳头，他也和颜悦色，有求必应，因此在村里口碑极好。

“富秀才”三年私塾的“肚里货”是“萝卜烧勿出荤菜”的，“三分教，七分学”，他孜孜不倦地读书，像海绵吸水似地不断汲取知识，自学为他撑起风雨中的一片晴空，才能使他得心应手地服务于社会，效力于乡亲。

“富秀才”家有三个装满书的红橱，这些书是他的宝贵财富。他爱书如命，穿衣可以打补丁的，小菜可以吃素的，买书却绝不吝啬。一次，他肚子拉稀，老婆叫他上医院，他却进了书店，把看医生的钱买了书，回家后被老婆揪住耳朵问他有没有毛病，痛得他哇哇大叫：“我买的是医学书，能治百病。”

六十年代，村里的文化人多了起来，特别是对门那个有高中毕业文凭的“二角辫子小娘伙”，把“富秀才”写的文字条款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出许多“毛病”，他倏然觉得风云变幻，今非比昔，缺文少字的年代已经过去，自感学识浅薄，已落后于年轻一代，必须加倍努力读书。为了获得更多的书籍，他毅然担任了县文化馆流动图书室的管理员……

现在的“富秀才”仍是村里图书室的义务管理员，他肚里的“货”仍发挥着余热。村东阿狗嫂养的猪，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进食，阿狗嫂来请他看看，他看看后一锤定音：“猪丹毒，快去买药。”村西驼背阿哥的晚稻叶子发现白斑，他看后手一挥：“百叶枯病，快去买药。”他孙媳妇挺着大肚子问他：“这肚子里的货是男是女？”他搔搔头皮：“这……书上找不到，你生着看吧！”

岩河变得又宽又直，已经没有望娘十八弯；村里富了，再不缺衣少食；阿狗嫂的儿子正在攻读博士学位，驼背阿哥的女儿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可是上“富秀才”家的人依然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