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整理写字台的抽屉,又见到了那本用红纸订成的簿子,尽管红色褪成了浅黄色,可毛笔写的墨迹仍然清晰如初,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人情簿”三个楷书字,簿字后面还有一个带括号的用钢笔写的“债”字。
那人情簿是我四十多年前结婚时,来吃喜酒的亲戚朋友送来的“人情”(贺礼款)的记录簿。礼尚往来嘛,有来必要回,按照我们宁波人的说法是“来是人情去是债”,那人情簿也是以后还“债”的备忘录,故而,我后来在还“债”还得焦头烂额时,恼火地在簿字的后面写上了一个带括号的“债”字。
簿中记录的人情款最多的是10元,最少的1.20元,现在看来还不足买一包中档的香烟,但在猪肉每斤0.67元的当时,不用10元钱就能办一桌还算体面的酒席了——“穷好热(婚酒)富做生(寿宴)”嘛,一张八仙桌坐八个人,自酿的老酒,蓝边碗盛的八凉八热16碗菜肴。薄薄的八片鹅肉、小小的八块炝蟹、对劈的一段鲻鱼等冷菜下面是倭豆芽或大头菜的垫底菜;大多是“帮头”(副料)和羹羹汤汤的热菜来填满肚子,酒足饭饱之余,还可“燥包湿捞”地带些鱼肉回去让家里人同享口福。酒毕客散,局房先生(临时的账房)算盘“噼里啪啦”地一拨,人情钱的收入除去酒席的支出,已经所剩无几。
收来的“人情”热热闹闹地办了喜酒,接着的就是要还令人烦心的“人情债”了。在当年每个劳动日不上一元的生产队社员,要支出几元钱去送“人情”,并不比现在掏出几百元容易。“人情急如债,镬爿挈出卖”,手头拮据时能借的借,可卖的卖,“人要面子树要皮”,砸锅卖铁也该把“债”还掉。说来不怕“坍台”,20世纪70年代末,我的一个表弟结婚,在“口袋瘪塌塌,实在呒办法”的窘境中,我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张老婆存的50元面额的有奖储蓄票,偷着提前取款去还了“债”。后来那张储蓄票的号码竟中了头奖,能奖自行车一辆,我不但被老婆揪着耳朵骂得狗血喷头,自己也悔得像小炉匠丢了联络图似的只会狠打自己的耳光。
如今,过去了40多年的人情簿中的老“债”早已“变本加利(厉)”地还清,但是簿中有名讳的子子孙孙大多还和我的下代沾亲带故。老亲新亲亲上加亲,老朋友新朋友都是好朋友,大事小事,只要一方有事办酒席就得赴宴,既然把酒言欢,必要递个红包意思一下,故而还是你来我往,“人情”不断、“还债”不绝,而且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大家都富了,生活水平一年比一年提高,出手一年比一年大方,互送的红包也一年比一年丰厚,形形色色的喜庆酒宴也在不断地产生。婚丧、祝寿、满月、建房、造墓等这些传统的酒席自不必说,还增加了开业、乔迁、接风、送行、升职、加薪、升学等等名目繁多的新流行的酒宴。只要去赴宴,出手的红包就是一个“发”(八)字,“要发”的、“你发”的、“发发”的,多发益善。酒席的档次也越来越高,饭店要选星级的,菜肴要有龙虾鲍鳗的,酒要喝贵州四川产的,香烟要发“329”(软中华)的,送“人情”的讲派头,办酒席的摆门面,二者俱损,纯粹是一种折腾和浪费。
人的收入有大小,工资有高低,精力也有限。有的亲戚多,交际广的人往往为忙于吃酒赴宴而应接不暇,甚至落得心力交瘁、囊中羞涩。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岳父去世后,丈母娘三年内又结了两次婚,他为了“扎台型”,竟按大姑娘出嫁的级别送了两次饱鼓鼓的红包;他的一个“哥们”在不长的时间结了两次婚(当然“离”了一次),搬了两次家,生了一个孩子,连续送了五次礼。这些不菲的支出,使工薪阶层的他只能摇头叹气。可见有的姑娘不爱和亲戚朋友多的男孩谈恋爱,何尝不是一种理智的选择呢?
我的朋友老李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平时一毛不拔,可是四亲八眷、左邻右舍、同学朋友大事小事,有事必到,有酒必喝,但送的“人情”大多是一个“发”,虽然背后被人称作“小吊马子”吝啬鬼,他装聋作哑的老酒杯照样端得稳稳当当。待到他儿子结婚时,他发出的请柬写得手酸,在村大会堂大开筵席,摆了20多桌比他结婚时好不了多少的酒席,来喝喜酒还“人情债”的客人座无虚席,使他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钱。老李以小本牟大利的铁算盘固然打得有点过格,倒是值得借鉴——按照他的说法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又没有讨你要多少,如果你觉得吃了亏,以后可以不来往,你不送,我不还,大家了断这种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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