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明月，它静静地挂在天上，让夜色不至于太黑，把我脚下的小路变成一条银色的带子。我要到邻村去参加一位朋友的生日聚会。已经迟到的我决定趁着这明亮的月光，穿过几块稻田和几条塘埂，走近路过去。
四周寂静，唯有蛙鸣一片。各种蛙声的合唱，犹如交响音乐，所以不会觉得嘈杂。这与“蝉噪林愈静”的道理是一样的吧！没有下雨，空气还是很清新，有泥土的气息。青蛙们也喜欢月色，在月色中歌兴十足，听这一片歌声，似乎要直唱到东方发白、天色将明。这样走过去，仿佛是在一个大音乐厅的过道上走，而整个音乐厅都是歌者，有的唱高音，有的唱低音，有的在近处，有的在远处，甚至还有缥缈的和声，构成了一场十分和谐的音乐会。
我不急不慢地走着，所过之处，蛙声停止。偶尔有一两只就从我脚边“扑”的一声跳入稻田，把禾苗中间的月影搅成碎片。读过那么一首诗，其中有两句：“要找人，稻海深处。一步步，踏停蛙鼓。”我一直很欣赏“踏停蛙鼓”四字，今夜很欣喜地用上了：我虽不到稻田里去找人，但现在真的在“踏停蛙鼓”呢！
可是，蛙鼓是踏不停的。我才走远两三步，身后的蛙又叫起来了，开始是轻而慢的“呱，呱”试探两声，等我走得稍远点，它又肆无忌惮地放开喉咙了，“呱呱呱呱……”
就这样，我不断地踏停蛙鼓，蛙鼓又不断地在身后响起，这条窄窄的田埂，还真像大音乐厅的过道。我的足迹，只能影响青蛙那么几秒钟，我一走过，青蛙们又起劲地叫了。
蛙之声，比作鼓也好，琴也好，歌也好，诗意归诗意，其实还是蛙的鸣叫。不必太在意应该把它比作什么，况且叫声是无形的，再怎么形容，也很难表达，只有置身在田野里，亲耳聆听，才能真正领略如鼓如琴或如歌的效果。然而，蛙鼓夜夜弹，君能夜夜听？
走过稻田，是池塘。池塘对岸有手电筒的光在晃，沿着池塘的岸边照着。那是“照夜田鸡”的人。江南人把青蛙叫作田鸡。在夜里，青蛙被手电的强光照住，就会发晕，不知道逃，这个时候人拿网兜从暗处往下一罩，就把青蛙给罩住了。现在菜场里已看不到卖青蛙了，但还是有一些垂涎于青蛙美味的饕餮客，偷偷地去“照夜田鸡”。
不过，这无伤大雅。蛙鸣还是很热闹。其实我小时候也抓过不少的青蛙，自己不敢杀，交给父亲，一盘“咸菜田鸡”，鲜美无比。捕蛙捉田鸡，似乎难以像“独钓寒江雪”一样可以风雅入画，但那位钓鱼的“蓑笠翁”，岂不也是为一饱口腹之欲？至于讲青蛙是“农田卫士”之类，反而于蛙鸣的野趣或田鸡的美味是大煞风景的了。
能看到明月就好，能听到蛙鸣就好。其实，蛙捉虫并非为人护稼禾，蛙鸣并非为给人听，蛙肉美味也并非是为了人的口腹。
路程并不远，朋友家一会儿就到了。大门紧闭着，屋内还有灯光。敲门，开门的是朋友的母亲。她一见到我，就一脸惊讶：“哎呀！是阿伟啊，你怎么现在才来！阿华他们刚乱哄哄地吃好，现在又说到街上唱歌去了。这帮歹人！怎么也不等等你。我打电话叫他回来接你……”
我赶紧说阿姨不用了，我自己打电话给他吧。
拨通电话，却无人接听。“这帮歹人”一定扯着喉咙在吼歌，像一群大青蛙，连来电铃声也听不到了。于是发个短信过去：“祝你生日快乐，大青蛙！”
我又从来路往回走，一路踏停蛙鼓，蛙鼓一路响起。明月照田野，蛙鼓鸣禾间。
一个人，对于整个世界，能改变什么？活在当下？
2012-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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