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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艺术的魅力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凯撒被刺身亡以后,他俩展开了一场夺取群众的宣传战。他们不借助钟馗的神威,也不依靠文攻武卫的搀扶,全凭着各自的嘴巴,各自的宣传艺术,运用唇枪舌剑进行惊心动魄的战斗。这就是宣传艺术。这就是鼓动的魅力。剧本中的安东尼的演说词誉为世界三大著名演说词之一,是宣传艺术的一份生动的教材。这是宣传工作的要义。有了共同的利害基础,他就可以宣布凯撒的“罪状”了。

宣传艺术的魅力

——读莎士比亚的《裘力斯·凯撒》

莎士比亚是伟大的艺术家,也是高明的鼓动家。他的剧作《裘力斯·凯撒》是一部很好的文学作品,也是很好的宣传学教材。他在这个剧本中塑造了勃鲁托斯和安东尼两个精通宣传艺术的鼓动家。勃鲁托斯是反对和刺死凯撒的魁首,安东尼是凯撒的忠实拥护者。凯撒被刺身亡以后,他俩展开了一场夺取群众的宣传战。他们不借助钟馗的神威,也不依靠文攻武卫的搀扶,全凭着各自的嘴巴,各自的宣传艺术,运用唇枪舌剑进行惊心动魄的战斗。他们像高超的乐师,拨动着千万人的心弦,奏出扭转乾坤的乐章;他们像神奇的魔术师,把群众的情绪化为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

这是“戏”,也不是戏。假如你读一读这个剧本,你会身不由己地进入古罗马市民的一个角色,被诗一般的演说词所激动;你的情绪时而纷纶,时而激昂,时而悔悟;你的思想时而疑惑不解,时而恍然大悟。你的心脏会随着这些诗句一起奔流乃至沸腾。最后,你会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奉献给安东尼,并且心甘情愿地跟着他,用心头的满腔怒火去烧毁安东尼的政敌勃鲁托斯。这就是宣传艺术。这就是鼓动的魅力。

莎士比亚艺术化了历史,更艺术化了宣传。剧本中的安东尼的演说词誉为世界三大著名演说词之一,是宣传艺术的一份生动的教材。

一个新闻工作者同时也是一个鼓动家。读一读这个剧本,可以从中得到有益的启迪。

《裘力斯·凯撒》这个剧本所依据的是古罗马的一段史实。公元前44年,罗马是一个贵族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是元老院,最高行政长官是执政官。当时的执政官有三人。他们是:庞培、凯撒和革拉苏。由于凯撒在高卢屡建战功,声望、地盘和军队不断扩张。庞培企图排斥凯撒。于是凯撒带着高卢军团进军罗马。结果庞培逃亡。次年又为凯撒击败,到埃及后被暗杀。革拉苏也在波斯被杀死。元老院虽然又增补了一个执政官,但实际权力在凯撒手中,元老院比较保守。而凯撒除了以赫赫战功使罗马得到许多战俘和版图外,还作了很多得人心的改革。罗马曾经在各方面得到繁荣,凯撒的威望与日俱增,这一切引起凯撒反对派的恐惧。公元前44年3月15日,在元老院允许凯撒在意大利以外的地方可以享受国王尊号的这一天,以勃鲁托斯为首的反对派刺杀了凯撒。安东尼一面鼓动群众起来反对勃鲁托斯,同时和凯撒生前指定的继承人渥大维带领军队进入罗马,强迫元老院任命他们为执政官后,推翻了元老院,率领军队击败勃鲁托斯的武装,取得对意大利的统治权。

《裘力斯·凯撒》的剧情就是这段历史的艺术化。我们着重要研究的是,凯撒被刺死以后,勃鲁托斯和安东尼为争取群众支持所展开的宣传战。

凯撒死了。但凯撒的威望并没有随着他的生命一起消失。勃鲁托斯的威望也没有随着他的权力一起增长。群众惶恐不安,举止失措。勃鲁托斯面对着的是这样的群众,他要凭着舌头而不是拳头夺得人心,并使他们跟着自己走。

这就不能不使人联想起当代一度甚嚣尘上的“勃鲁托斯”的宣传技术。每逢倒下一个“凯撒”,总是上溯三代逆祖,下查三界孽种,旁及三亲六戚,深挖故交亡友。不仅本人每个细胞就是癌,而且纵查百年,横扫千人,件件皆坏,无人是好。每次表演,还要摆出几个卖“大力丸”的“壮士”,劣质机器人。里面装的不是电脑,而是鞋带长的一截磁带,电钮一按,就发出“砸烂××的狗头”的嚎叫,然后再驱赶活人模仿。这就是现代“勃鲁托斯”的宣传。如果古之勃鲁托斯进化至今,学会这一手把戏,登台演说,被“打翻在地”的真不知该是谁呢?

古之勃鲁托斯毕竟是受过希腊文化的陶冶,讲演辩论总有所长;而当代的勃鲁托斯却是受的铁木耳武化的陶冶,动刀子玩棍子是其所长。舌头除了舐血之外,也不过是个装饰品。

作为勃鲁托斯,正如他的同伴卡斯卡所赞扬的那样:“凡是在我身上看起来令人生厌的,只要有他到场,就会同最奇妙的魔术一样,立刻变成德行,变成无价的奇珍。”我们就来看看勃鲁托斯的这场“魔术”怎样变法。

勃鲁托斯跳上讲台,不是晴天霹雳地高喊“打倒”,却只用一句话,就使群众倾心于他。“请用你们的智慧审查我,并且唤醒你们的感觉,然后你们才能够判断得更正确。”他不但承认听众是人,承认他们有智慧,而且把他们当作主人,把自己摆在受审查的地位上,主动接受听众的审查。他的态度是多么“真诚”啊!他是多么善于取悦于听众啊!一下子就使听众产生了好感,产生了信任。没有对听众正确的态度,决不会产生好的宣传效果。这是宣传工作的要义。

勃鲁托斯演说的目的,是要使群众相信刺死凯撒的正义性。这就不能不涉及到“你、我、他”三者的关系。勃鲁托斯怎样来论述这三者关系的呢?他说:“如果在这群人里,有什么人是凯撒的知心朋友,我可以和他说,勃鲁托斯的爱凯撒一点也不亚于他。”这是谈“我和他”,即勃鲁托斯和凯撒的关系。一个刺死凯撒的元凶,却公然宣称自己是凯撒的知心朋友,而不是界线分明的死敌,这不太出人意料了吗?要知道罗马的勃鲁托斯比国产的“勃鲁托斯”真正高明处就在这里。他这样做,第一承认了历史,勃鲁托斯和凯撒过去确实终日相伴,形影不离。第二排除了市民的疑虑:勃鲁托斯反对凯撒是否出于某种私仇或宿怨。第三暗示了凯撒的众叛亲离的孤立处境。这不是一箭三雕?紧接着,他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位朋友要问,“为什么勃鲁托斯起来反对凯撒?”在这里他恰恰提出了群众心中的疑问。他说:“我的答复就是这个:并非是由于我爱凯撒太少,而是由于我爱罗马太多了。”这是谈“我和你们”,即勃鲁托斯与罗马人民的关系。我爱朋友,但更爱罗马,这里拉上凯撒作陪衬,烘托出一个“爱国者”的形象,妙极了。然后他又说:“你们是宁愿凯撒一个人活着而万众都做奴隶而死呢,还是宁愿凯撒一个人死去,而万众都生为自由之人呢?”这是讲“他和你们”的关系,把凯撒放在万众不共戴天的地位上。有你没他,有他没你。那么还有谁不愿“生为自由人”起来反对凯撒呢?我勃鲁托斯刺死凯撒不是替天行道吗?于是勃鲁托斯取得了为民除害的地位,显示出自己“大义灭友”的崇高品格。这不能不使罗马市民感动吗?在不知不觉之中,勃鲁托斯已悄悄地挤进罗马市民一边。罗马市民已经和勃鲁托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有了共同的利害基础,他就可以宣布凯撒的“罪状”了。“因为凯撒爱我,我才为他流泪;因为他幸运,我为他欢喜;因为他勇敢,我对他尊敬;因为他有野心,我才杀死他。”在宣布凯撒有野心之前,他用3个排比句评价凯撒,肯定他的过去,我们听惯了国产“勃鲁托斯”的宣传,对此总难免有点愕然。勃鲁托斯怎好当众肯定他的敌人凯撒呢?其实也用不着奇怪。因为罗马的勃鲁托斯懂得一个简单的真理:群众是有记忆力的。他们不会忘记凯撒给他们带来的实际利益,不会忘记勃鲁托斯跟随凯撒的历史。实事求是承认凯撒过去的功绩,顺民心,释疑虑,而勃鲁托斯揭露凯撒有野心,却给了凯撒致命的一击。它击中了凯撒最薄弱的一环,元老院马上就要宣布凯撒可以在意大利以外的地方接受国王尊号,岂不是野心的明证?而更重要的是击中了群众心灵的创痛。在该剧第一幕第二场已表明:当时罗马市民对凯撒拒绝王冠是高兴的,并不支持凯撒称帝。肯定其过去,否定其现在;肯定其次要方面,否定其主要方面。勃鲁托斯不失为宣传家之处就在此。从上述这一点出发,勃鲁托斯宣布了自己对凯撒的态度:“对于他的爱我有眼泪,他的幸运有欢喜,他的勇敢有尊敬;而对于他的野心,则有死亡。”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虽然一刀子捅死,但不是一棍子打死。这显得多么“客观”、“公正”,群众怎能不接受呢?

但是,群众仅仅接受了这一点,还不是稳固的。勃鲁托斯又进一步地煽动:“这里有谁如此下贱甘心做奴隶?如果有,就请他说一声;因为我得罪了他。这里有谁如此野蛮不愿意做个罗马人?如果有,也说一声;因为我得罪了他。这里有谁如此恶毒竟不肯爱自己的国家?如果有,也说一声;因为我也得罪了他。”这样连珠炮式的发问,谁来得及思索?这样非此即彼的命题,谁会甘心自己承认当个下贱的、野蛮的、不爱国的罗马人?当听众齐声喊“没有”的时候,勃鲁托斯完全把自己和听众融合在一起,听众就完全倒向勃鲁托斯这一边。

勃鲁托斯把刺死凯撒的原因解释清楚了。取得了群众对自己“过去”行为的谅解和信任。凯撒死了,勃鲁托斯打算上台执政了,他还需要取得群众对自己的拥戴,对自己“未来”的信任。最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我既然为了罗马的利益手刃了我所最爱的人,我也可以用同样的这把利刃对待我自己,只要什么时候我们国家的利益需要我死。”这可以看作他的上台誓约。他向听众表白:他决不会像凯撒那样有个人的利益、个人的野心。捍卫国家利益的匕首是公正的,今天可以对准自己的朋友,明天也可以对准自己。这信誓旦旦的赌咒,完全赢得了人心。市民们要“让他做凯撒”,“把凯撒的光荣都加冕给勃鲁托斯。”拥戴他上台了。然而国产的勃鲁托斯只会喊“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专门讨伐别人,不敢把自己也放进去赌个咒。只有在他被打倒之时,别人才给他补这么一句。悲哉!可怜的宣传!

勃鲁托斯在演说前,向他的同党说,他要让群众“称我们是志士而不是凶手”。他成功了。他没有一句话吹捧自己,但群众却把他当英雄崇拜,“用凯撒的仪式送他回家”;他没有全盘否定凯撒,但他占有了凯撒的荣誉和威望。这要比带着啜泣的颂词有用得多,这就是宣传,这就是宣传的魅力。棍子至多只能征服人们的嘴巴,只有宣传才能征服人心。

现在轮到安东尼登台表演了。在凯撒被刺死以后,安东尼表面上顺从勃鲁托斯一伙,奉承他们,才取得上台发言的资格。条件是只准赞美凯撒光荣,不准说勃鲁托斯一伙的坏话。如果说勃鲁托斯演说时所面对的是一伙不知所措的、态度游移的听众,那么安东尼所面对的却是完全倒向自己的政敌勃鲁托斯的群众。毫无疑问,安东尼的处境比勃鲁托斯困难得多。而且,在安东尼上台演说前,勃鲁托斯还做了手脚,他向听众宣布:安东尼将发表“赞美凯撒光荣”的演说。在听众已把凯撒当作“暴君”、“罗马一害”的情况下,勃鲁托斯的话无疑是火上加油挑起听众对安东尼的敌意。但勃鲁托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低估了安东尼,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东尼怎么办呢?安东尼要从勃鲁托斯手中夺取群众,就必须驳倒勃鲁托斯,撕去勃鲁托斯的伪装。如果在现时,大约文章会这样做下去,他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说:“同志们!勃鲁托斯是个阴谋家,野心家,他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你们要站稳立场,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如果这样,不必等到安东尼把话讲完,早就被群众轰下台了。这不是宣传,而是对宣传的嘲弄。罗马的安东尼不这么干,他首先要消除群众对他的敌意。他上台说了一句话:

“我是到这里来埋葬凯撒,而不是来赞扬他的。”

好,这一句话就把群众稳住了,使群众愿意听他讲下去。面对情绪激昂、怒气冲冲的群众,安东尼需要让他们降温,唤起他们的回忆,让他们头脑冷静地思考问题。于是他就说了一句带哲理性的话:“人们做的坏事死后长存,而他们的善事却常是同葬于尸骨,让我们对凯撒也如此吧。”这是正话反说,目的是勾起人们对凯撒善事的回忆。然后他历数凯撒的善事,说明凯撒“诚实而公正”。“把无数战俘带回到罗马来,他们的赎金全部充实了我们的国库”。“贫苦的人们哭泣的时候,凯撒也流泪”。“三次把王冠献给他,而他三次都拒绝了”。这几条都是和“野心”不相容的。每一句,安东尼都在后面重复一遍:“勃鲁托斯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样不断重复,加深听众的印象。形成了事实与勃鲁托斯演说的鲜明对比。让群众去怀疑勃鲁托斯。紧接着,他又唤起群众的良知和理智,激发群众昔日对凯撒的感情。他问道:“你们从前都曾一度敬爱过他,并不是毫无理由的。那么现在又是什么理由阻止你们为他哀哭呢?唉,天理啊!你简直是逃到野蛮的禽兽群中去了,人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他表面责备天理,实际上他巧妙地替群众讲出他们内心的自疚,把群众对凯撒的爱戴呼唤回来。只要有了这一点,安东尼就有反攻的基础。于是他“暂时停顿一会”,听听群众的反映。

当他听到群众说,“他的话很有道理”,“凯撒的确是受了很大的冤枉”,“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安东尼感到反攻的时机成熟了。

在反攻以前,他表白:“如果我有意鼓动你们的思想和感情,要你们发怒造反,我就要对不起勃鲁托斯和加修斯(勃鲁托斯的同党——引者注)。……我宁愿对不起死者,对不起我自己和你们,我也不能对不起这种有荣誉的人。”这是他给自己留下后退的余地,同时他悄悄地把凯撒、安东尼和群众联系在一起,使他们处于与勃鲁托斯对立的地位上。

安东尼反攻的“原子弹”是凯撒的遗嘱。对这份遗嘱的宣读,他处理得十分巧妙。首先,像京剧里的主将出场一样,紧锣密鼓,反复渲染,只要知道遗嘱的内容,“他们立刻就会走过去亲吻死了的凯撒的伤口,而且还要在他圣洁的鲜血里染红他们的手巾。不只如此,还会讨他的一根头发做纪念。甚至,在临死的时候,都还会在他们的遗嘱里写下来,把它当作一件无价的遗产留给他们的后代”。“你们听见了凯撒的遗嘱,它会叫你们冒火,它会叫你们发疯”。

这使群众感到凯撒的遗嘱对他们的切身利益至关重要,产生了悬念。至此安东尼却还不忙于马上把遗嘱读出来,而只用它来吸引住群众,让群众跟着他转。“让我先把写这遗嘱的人指给你们看看”,引着群众去看凯撒的遗体。他指着遗体上的每一个伤口,描绘勃鲁托斯一伙怎样残忍地杀害凯撒的,重要的是揭露勃鲁托斯。安东尼叙述凯撒多么爱勃鲁托斯,而勃鲁托斯却狠心地下了毒手,向凯撒扎下最最丧尽天良的一刀。在群众已经复苏了对凯撒的怀念的情况下,这“一刀”已不是惩罚“野心”的一刀,而是暴露罪恶的一刀了。这血淋淋的场面无情地揭穿了勃鲁托斯是“凯撒最知心朋友”的伪装,是最能激怒人民的。于是他可以公开宣称:

“唉,我的同胞们哪!这一个倒下是什么?是我,是你们,是我们全体都倒下了。而杀人的叛逆在我们的头顶上飞翔。”

他把勃鲁托斯公开称为是叛徒了,明确地(不再像前面那样悄悄地)把凯撒、“我、你们”同勃鲁托斯一伙置于生死对立的地位上,点燃了人们正义的烈火。

但是,当“全体”怒吼着要“报仇!放火烧死他们!杀光他们!”的时候,安东尼却不急于鼓动人们马上行动。他十分清醒地知道:这时群众仅有“一些同情的感觉”,仅仅出于对凯撒惨死的同情,报仇的怒火仅仅出于一时的冲动,思想并不巩固。他们并不知道“凯撒究竟在什么地方值得你们如此爱戴”,只要勃鲁托斯几句花言巧语,就可以再次蒙蔽他们。因此,他必须巩固战果。

“至于他们有什么私怨叫他们干这件事,啊呀,我可不知道;他们又聪明又有荣誉,他们毫无疑问会用许多理由来答复你们。”

这里,安东尼不但暗示勃鲁托斯刺死凯撒还是出于私怨,并非出于爱罗马之心,而且提醒听众,谨防花言巧语,切莫上当。安东尼还反复表白自己没有演说才能,而只是报告事实。“在凯撒的每一个伤口里却插上一根簧舌,把罗马的每一块顽石都要鼓动起来造反”。意思是说:鼓动你们造反的不是我的演说,而是血淋淋的事实。这就划清了自己的演说和勃鲁托斯的演说之间的界线:我说的是事实,而勃鲁托斯在诬陷。

在群情激昂之中,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安东尼才宣读了凯撒的遗嘱:给每一位罗马市民75个特拉克玛(货币单位——原注),把他在泰伯河这一边所有林阴大道、私人亭园,以及新辟的果园,永远地送给你们和你们的子孙。这份遗嘱给了罗马市民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利益。听众们现在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起来造反、报仇了!安东尼知道,这样的行动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安东尼就放手让他们去干了:

“现在由它发作去吧。灾殃啊,你已经开始,你愿意向哪里发展,就向哪里发展去吧。”

始而用事实否认凯撒有野心,让听众怀疑勃鲁托斯,动摇听众对勃鲁托斯的信念;继则用凯撒的伤口说明勃鲁托斯的残忍,否认他是凯撒最知心朋友的神话;再则点出勃鲁托斯有私怨,否认他刺死凯撒是出于爱罗马的动机;最后用凯撒的遗嘱正面肯定凯撒,否定勃鲁托斯。安东尼就这样和勃鲁托斯作斗争。但从表面上,安东尼是那么心平气和,而不是剑拔弩张,声色俱厉。但他善于掌握宣传的火候,使得每一个进程始终追随着群众的情绪进行。宣传者摸着群众的脉搏鼓动。群众跟着宣传者的脉搏行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利。使群众和宣传者同呼吸,共爱憎,建立休戚与共的关系。这就是安东尼的宣传艺术的特点,这就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群众完全倒向安东尼这一边,勃鲁托斯不得不逃跑。后来他们集结军队向安东尼反攻。但人心的向背,已注定了勃鲁托斯的失败。——在宣传阵地上得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同样得不到。

马克思说过:物质的东西必须用物质来摧毁。但理论一旦掌握群众,就能变成巨大的物质力量。安东尼当然不可能懂得这个辩证法,但他懂得宣传的重要性,懂得宣传的特点。第二幕第一场,当凯撒被刺那天,恰好凯撒指定的继承人渥大维·凯撒带领大军到离罗马七英里的地方驻扎。安东尼知道了这个消息,却让人转告,要渥大维暂时不来罗马,“我要用我的辩才试一试。这里的人民如何对待这一些血腥的人们所造成的惨不忍睹的结果”。根据那时情况再作决定。他懂得人心向背的决定作用,不能征服罗马民心,就最终不能统治罗马的人民。他也懂得:宣传不能借助于暴力的威胁,而只能靠真理的力量和宣传的艺术。当安东尼争取了群众,群众自觉自愿跟着他们的时候,安东尼才觉得:“像这种样子,我们什么事全可以如愿以偿。”我们不能过高地估计宣传工作的作用,走到“精神万能”上去,但至少像古罗马的安东尼那样重视宣传艺术总还是应该的!

当然,宣传的成败首先在于你的“主义”是否正确,是否代表人民的利益。勃鲁托斯最终被安东尼所击败,其主要原因就是安东尼所捍卫的凯撒毕竟更加开明一些,给人民带来较多的利益。但宣传艺术却对宣传的成败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总结一下勃鲁托斯和安东尼的宣传艺术,我们发现他俩有许多共同之处。

他们都承认宣传对象是人,是活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有生活经验的人,有独立人格的人,有物质利益要求的人。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木头,当作拨一拨动一动的算盘珠子,当作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任何东西向里倾倒的垃圾箱。正如安东尼所说:“你们不是木头,你们不是石头,你们都是人。”对于群众的思想、感情,他们用事实去启发,用自己的真诚去激发,唤醒他们的理智和良知。他们善于从群众的生活经验出发引导他们去回忆,去思考,而不是加以简单的训斥。对于群众的人格,他们加以尊重,引而不发,让群众独立地决定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向群众发号施令。对于群众的物质要求,他们许以一定的诺言,让群众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斗争。

他们都十分重视宣传者和宣传对象的关系。他们恭恭敬敬地把听众当作主人,而不是当作可以任意摆弄的木偶。他们把自己放在被检验的地位上,不管是真是假,都拿出诚恳的态度让群众去检验。因此,勃鲁托斯和安东尼都十分重视听众的反应和情绪,根据这种反映和情绪来调节自己的宣传内容和节奏。

他俩都懂得宣传的目的是要人信服,赢得人心。因此他们完全靠自己的嘴巴,不依靠权力。勃鲁托斯在刺死凯撒以后,暂时控制了罗马。但他只身来到罗马广场,而没有用荷枪实弹的军警前呼后拥,造成赫赫声势;安东尼同样如此。当宣传需要武力来维持的时候,这本身就是宣传失败的征候。

这就是《裘力斯·凯撒》一剧给我们的启示。

(说明:《裘力斯·凯撒》有几个中译本。这里选用的是1956年版的曹未风的译本。曹译本中的“尤利斯·该撒”一词,文中改成目前流行的“裘力斯·凯撒”。“布鲁特斯”改为“勃鲁托斯”。其他引文皆按曹的译本。)

(按:本文作者张德功即王中——本刊编者)

附录:

勃鲁托斯(布鲁特斯)的演说词

布鲁特斯 请耐心听我说完。

罗马人,同胞们,亲爱的人们!请听我细说我的理由,一定要安静,然后你们才能够听清楚:请为了我的荣誉相信我,只有你们尊重我的荣誉,你们才能够相信我的话:请用你们的智慧审查我,并且唤醒你们的感觉,然后你们才能够判断得更正确,如果在这一群人里,有什么人是凯撒的知心的朋友,我可以和他说,布鲁特斯的爱凯撒一点也不亚于他,如果是这样,那么假使这位要问,为什么布鲁特斯起来反对凯撒?我的答复就是这个:并非是由于我爱凯撒太少,而是由于我爱罗马太多了。你们是宁愿凯撒一人活着而万众都做奴隶而死呢,还是宁愿凯撒一人死去,而万众都生为自由之人呢?因为凯撒爱我,我才为他落泪;因为他幸运,我为他欢喜;因为他勇敢,我对他尊敬;但是因为他有野心,我才杀死他。对于他的爱我有眼泪,他的幸运有欢喜,他的勇敢有尊敬;而对于他的野心,则有死亡。这里有谁如此下贱甘心做奴隶?如果有,就请他说一声;因为我得罪了他。这里有谁如此野蛮不愿意做个罗马人?如果有,也说一声;因为我得罪了他。这里有谁如此恶毒竟不肯爱他自己的国家?如果有,也说一声;因为我也得罪了他。我等你们回答。

全 体 没有,布鲁特斯,没有。

布鲁特斯 那么我就没有得罪什么人。我对于凯撒也不过像你们要对布鲁特斯做的事情一样。他的死的问题已经记载在大庙里;他的功勋毫未减少,在这一方面他是有劳迹的,他的罪恶也丝毫没有加大,虽然因此他受了死刑。

(安东尼和其他人,抬凯撒尸体上。)

他的尸首现在被抬来了,马可·安东尼深深为他悲恸。他虽没有参与杀死他的事,但是他也将因为他的死而得到好处,在这共和国里得到一种地位;你们谁不都是这样?说完这些话我就先走了,——因为我既然为了罗马的利益手刃了我所最爱的人,我也可以用同样的这把利刃对待我自己,只要什么时候我们国家的利益需要我死。

全 体 活下去,布鲁斯特!活下去,活下去!

市民一 用凯旋的仪式送他回家去。

市民二 给他造一座像,立在他祖先的旁边。

市民三 让他做凯撒。

市民四 把凯撒的光荣都加冕给布鲁斯特。

安东尼的演说词

安东尼 朋友们,罗马人,同胞们,请耐心听我说;

我是到这里来埋葬凯撒,而不是来赞扬他的。

人们做的坏事死后长存;

而他们的善事却常是同葬于尸骨。

让我们对凯撒也如此吧。

高贵的布鲁特斯,告诉你们说凯撒有野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个很不轻的错误,

而现在凯撒已经付出了很不轻的代价。

在这里,经过布鲁特斯和其余人的同意——

因为布鲁特斯是个有荣誉的人;

他们也都是的,都是有荣誉的人——

我特地到凯撒的葬礼上来说几句话。

他生前是我的朋友,对我诚实而公正。

但是布鲁特斯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布鲁特斯是个有荣誉的人。

他曾经把无数战俘带回到罗马来,

他们的赎金全都充实了我们的国库。

凯撒做的这件事像不像个有野心的人?

在那些贫苦的人们哭泣的时候,凯撒也落泪。

有野心的人应该是用一种更无情的材料做成的。

但是布鲁特斯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布鲁特斯是个有荣誉的人。

你们都亲眼看见过在“庐佩克”节那天

我三次把一顶王冠献给他,

而他三次都拒绝了:这是野心吗?

但是布鲁特斯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然喽,他是个有荣誉的人。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反驳布鲁特斯的话,

我只不过在这里说出我所知道的事罢了,

你们从前都曾一度敬爱过他,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理由阻止你们为他哀哭呢?

唉,天理啊!你简直是逃到野蛮的禽兽群中去了,

人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请容忍我;

我的心已经飞到凯撒的棺木那边去了,

我不得不暂时停一会,等它再飞回来。

市民一 我觉得他的话也很有道理。

市民二 如果你们把这件事仔细想想,凯撒的确是受了很大的冤枉。

市民三 是吗,各位师傅?我恐怕再换一个人比他还不如。

市民四 你们听见他的话了吗?他不肯接受王冠;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安东尼 才不过是昨天的事,凯撒的一句话,可以抵得住全世界;而现在他躺在那里,竟没有一个可怜的人肯对他稍表敬意。唉,各位师傅,如果我有意鼓动你们的思想和感情,要你们发怒造反,我就要对不起布鲁特斯和加修斯,而你们知道,他们都是些有荣誉的人,我绝不能对不起他们;我宁愿对不起死者,对不起我自己和你们,我也不能对不起这种有荣誉的人。但是这里有一个文件上面有凯撒的私印;这是我在他的密橱里拿到的;这是他的遗嘱。只要让一般人听见这个文件的内容——这个,请原谅我,我不打算读出来——他们立刻就会走过去亲吻死了的凯撒的伤口,而且还要在他圣洁的鲜血里染红他们的手巾,不只如此,还会讨他的一根头发做纪念,甚至,在临死的时候,都还会在他们的遗嘱里写下来,把它当做一件无价的遗产留给他们的后代。

市民四 我们要知道遗嘱的内容。念出来,马可·安东尼。

全 体 念遗嘱,遗嘱!我们要知道凯撒遗嘱的内容。

安东尼 请忍耐,善良的朋友们,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念:让你们知道凯撒多么爱你们是不合适的。你们不是木头,你们不是石头,你们都是人;既然是人,你们听见了凯撒的遗嘱,它会叫你们冒火,它会叫你们发疯:最好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你们是他的承继人;因为如果你们知道,啊,后果真会不堪设想!

市民四 把遗嘱读出来;我们一定要听,安东尼;你一定要把遗嘱,凯撒的遗嘱,念给我们听。

安东尼 你们能不能忍耐一下?能不能等一会?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实在是说得太多了:我害怕得罪那些有荣誉的人,他们的利刃已经刺杀了凯撒;我害怕。

市民四 他们都是叛徒,什么有荣誉的人!

全 体 念遗嘱!念文件!

市民二 他们都是坏蛋,刽子手!遗嘱!念遗嘱。

安东尼 那么你们要强迫我念遗嘱了?既然这样,你们就来围着凯撒的尸首站成一圈,让我先把写这遗嘱的人指给你们看看。我可以下来吗?你们答应我吗?

全 体 下来。

市民二 你下来。(从讲台上走下。)

市民三 我们答应你。

市民四 站个圈;围着站。

市民一 离开尸架远点,离开尸首远点。

市民二 替安东尼让路,最可敬的安东尼。

安东尼 唉,不要这样挤我;站得离我远些。

全 体 往后站。让开!再往后。

安东尼 如果你们有眼泪,就准备现在流吧。你们都认识这一件罩袍:我还记得凯撒第一次穿上它那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夏天傍晚,在他的军帐里,在那一天他战败了尼尔微人。你们看,加修斯的匕首就是从这里刺进去的;你们看,那恶狠狠的卡斯卡戳了多么大的一个洞;这一道口子是他所钟爱的布鲁特斯刺穿的;当他拔出了他那一把该死的钢刀的时候,你们看凯撒的血又是怎样紧跟着流出来,就好像要冲出门来,看一看究竟是不是布鲁特斯下的狠心的毒手:因为,你们都知道,布鲁特斯乃是凯撒最宠爱的人;你们天神哪,也来评评理,凯撒爱他该多么深厚!这一刀真是最最丧尽天良的一刀;因为当高贵的凯撒看见他也动了手,忘恩负义的感觉,比叛徒的膂力强大得多,就完全制服了他:他英雄的胸襟当场就迸裂了;于是,他用这一件袍子蒙上了他的脸,他这时一直不停止地在流着血,伟大的凯撒就倒在了彭贝雕像的底下。唉,我的同胞哪!这一个倒下是什么?是我,是你们,是我们全体都倒下了,而杀人的叛逆在我们的头顶上飞翔。唉,现在你们哭了,现在我才看见你们有了一些同情的感觉;这些眼泪是可贵的。

善良的人们,你们哭些什么,你们只不过看见凯撒被割裂的罩袍?你们看这边。这是他本人,你们看,被叛徒们砍成了什么样子。

市民一 啊,这样子该多惨!

市民二 啊,高贵的凯撒!

市民三 啊,该死的日子!

市民四 啊,叛徒、奸贼!

市民一 啊,真是最残忍的景象!

市民二 我们一定要报仇。

全 体 报仇!走!去搜!放火!烧死他们!杀!杀光他们!让一个叛徒也不能活命!

安东尼 慢一些,同胞们。

市民一 你们安静一会!高贵的安东尼有话要说。

市民二 我们听他说,我们跟他去,我们和他一同死。

安东尼 好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不要让我鼓动你们,马上就掀起一个叛乱的狂潮。那些干这件事的人都是有荣誉的;至于他们有什么私怨叫他们干这件事,啊呀,我可不知道;他们又聪明又有荣誉,他们毫无疑问会用许多理由来答复你们。朋友们,我不是来设法改变你们的心思的;我也不是一个像布鲁特斯那样的大演说家;你们都知道我,我只是一个简单直爽的人,我爱我的朋友;这一点他们也充分知道所以他们才放心答应我来谈论他:因为我既没有口才又没有辞令和身份,没有行动力,没有表达力和语言的才能来激起人们的热情:我只会一个劲地说;

我告诉你们的都是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我指给你们看亲爱的凯撒的伤口,可怜又可怜的不会说话的嘴巴,让它们替我说话;但是如果我是布鲁特斯,布鲁特斯是安东尼,那一个安东尼可就要搅翻你们的精神,在凯撒的每一个伤口里都插上一根簧舌,把罗马的每一块顽石都要鼓动起来造反。

全 体 我们要造反。

市民一 我们去把布鲁特斯的房子烧掉。

市民三 那么,走!跟我来,去把叛徒们搜出来。

安东尼 再听我说句话,同胞们;再听我说句话。

全 体 安静,喂!听安东尼说话。最高贵的安东尼!

安东尼 可是,朋友们,你们还不知道去干的是件什么事;凯撒究竟在什么地方值得你们如此爱戴?唉,你们真还不知道;只有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都忘记了我告诉你们的那个遗嘱。

全 体 一点不假:遗嘱!我们等一等听听遗嘱。

安东尼 这就是凯撒的遗嘱,上面有凯撒的私印。他给每一位罗马市民,他给每一个人七十五个特拉克玛。

市民二 真是最高贵的凯撒!我们一定要替他报仇。

市民三 啊,皇帝一样的凯撒!

安东尼 耐心地听我说。

全 体 安静,喂!

安东尼 除此以外,他还送给你们他在泰伯河这一边,所有的林阴大道,他私人的亭园,以及新辟的果园;他把这些都永久地送给了你们和你们的子孙;作为你们的游憩散步、休息精神的公共场所。这才是个凯撒!像这样的人哪里找得到第二个?

市民一 永远不会再有了。走啊,快走,快走!我们去把他的尸体送到大庙里去火葬,然后再用那里的火烧掉叛徒的住宅。把遗体抬起来。

市民二 去点起火来。

市民三 把板凳拆下来。

市民四 把椅子,窗门,随便什么都拆下来。(市民们抬着尸首下。)

安东尼 现在由它发作去吧。灾殃啊,你已经开始,你愿意向哪里发展就向哪里发展去吧。

(原载《新闻大学》总第3期,198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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