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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王中老师的深邃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王中老师是中国新闻界的著名人物。我是带着这样的印象,拜访王中老师的。王中老师说话语调特别平稳,语速十分缓慢,断断续续,还时不时闭上眼睛,那架势足以让人昏昏入睡。王中老师以“合理性”出发思考问题,是为了挖掘“两个凡是”的老根。王中老师已经不是在思考今天能否推倒“两个凡是”,而是考虑今后是否还会再出现“两个凡是”。王中老师的思想的深刻,是和叙述的生动、活泼结合在一起的。

忆王中老师

舒 修

王中老师是中国新闻界的著名人物。一则,他几十年从事新闻教学工作,弟子满天下;二则,他的新闻理论,比如党报具有两重性:工具性和商品性、报纸不是阶级斗争斗出来的、办报要有读者观念等,在中国新闻理论界曾经引起过大讨论和大批判;三则,他是被中央最高领导层点名而划为右派的,特别引人注目。我在没有进入复旦大学以前,已经久闻其大名了,1978年考入复旦新闻系后,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说就更多了。有人说,刚解放他一身戎装进驻复旦,担任复旦大学党委统战部长。复旦大学的统战部长可不好当,一些全国性的学术权威和民主党派的领导都在复旦任教,戎装者在台上作报告,台下就有条子递上来,一看,是一首诗,王中当即提笔,和诗一首,传回去,教授们服了!有人说,上海市一个系统拉线广播,听王中的报告,他在火柴盒背后写几行字算是提纲,居然说了一个下午,而且掌声不断。又有人说,他曾经带队到同济大学工作一个阶段,离开时让大家提意见,教职员工一致的意见是,王中做报告太少,大家都以听他的报告为乐事。许多传说,神乎其神。

我是带着这样的印象,拜访王中老师的。1978年底,我进入新闻系不久,班级指导员龚向群老师让我和闻莲芳同学主办学校的壁报“前哨”。那时,思想刚刚开禁,要在复旦大学这样一个素来是“风口浪尖”,又人才济济的地方办好壁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准备阶段,我们听取了许多同学意见,又走访了一些老师。在这过程中,特别受我们尊敬的,给我们上古代散文课的张四维老师向我们建议,“可以去和王中谈谈,打开思路”,同时,他又提醒我们“你们和王中谈话要准备出汗”!

第一次登门拜访,是由张四维老师引见。那时候,他还没有安排任何工作,住房也没有调整,老两口和两个儿子同住,十分拥挤。入大门,过天井,十来平方米的前屋,放着极为简陋的床、桌、椅,这就是王中老师工作、吃饭和休息的地方。我们进去时,他靠桌坐着,微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杖,要昂起头,就显得十分吃力。大概由于是张老师陪同,他见了我们老熟人似地说:“来啦!坐,坐!”,还起身倒茶。这时,我发现他只能够以碎步走路,而且几乎是拖着走。来以前,对他的身体状况,我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文化大革命”,对他健康的打击是如此之大。我无法在他身上看出当年英姿勃发进入复旦大学的痕迹,更无法想象,他这样的身体状态是如何在图书馆里劳动,为同学们爬上爬下取书的……据说,这还是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待遇最好的时候。王中老师的脸给人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皱纹不多,但是,每一条折皱都很深,如刀刻一般,他吸引你去探究,里面究竟蕴藏着什么。

谈话内容自然是当时举国关注的思想解放运动。王中老师说话语调特别平稳,语速十分缓慢,断断续续,还时不时闭上眼睛,那架势足以让人昏昏入睡。但是,当他稍稍睁大眼睛望着你时,那充满睿智的、深邃的目光让你震动。他讲述自己看法时,用词非常简练、朴素,但背后却蕴藏着无可逃遁的逻辑和独到的见解,发人深思。特别是他常常发出十分尖锐的提问,使你坐立不安。这时,我才体会张四维老师说的“和王中谈话要准备出汗”的意思。

王中老师先是根据自己的看法,扼要点评了解放以来的各项政治运动,自然和传统的教科书的叙述有很大的区别。然后,重点谈了他对“两个凡是”的看法。他说,“两个凡是”的句式和内容不是新发明,多年来,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文件中和报刊上,并且执行无误。“文化大革命”以前就有,新中国创立以前也有,不过是范围大小不同,时间长短不同,影响程度不同,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文化大革命”是“两个凡是”理论发展和实践的顶峰,林彪在党的会议上发言和群众大会上的讲话就是典型。以至不少人因此而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刀下之鬼”。他认为今天有人提出“两个凡是”是自然的、必然的。听了王中老师的话,我们不由得叫绝,他和大部分批判“两个凡是”的思路不一样,独辟蹊径,从“两个凡是”的“合理性”出发分析问题。王中老师以“合理性”出发思考问题,是为了挖掘“两个凡是”的老根。说到这里,他努力挺起身体,眼睛直望着我们,尖锐地问:把普通老百姓难以理解的政治术语和哲学术语拿掉,把这场争论的现实政治作用暂且放一边,“两个凡是”的实质是什么?在提问和叙述中,他慢慢地引出了反封建这个主题。他认为,中国有漫长的封建主义历史,中国人对于“皇上”和“皇上英明”太习惯了,以至于,冤案在身,皇上错杀错罚无辜,还要“领旨谢恩”。为什么?因为皇上是不会错的,他的意旨是要始终不渝“维护”和“照办”的。中国的以农民为主要成分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政党,必然受其影响,我们早已习惯于,一、某人或某组织是不会错的,如果实践有误,是我们没有正确理解;二、我们自己不用思考,因为有人代我们思考,翻书找出答案,听指示照办就可以了;三、无论得到什么,都要感恩一番,包括加了工资,也是他人恩赐的。他主张要把“两个凡是”放到“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中去考察,要把“两个凡是”放到中国革命几十年的实践中去考察,要把“两个凡是”放到中国革命队伍的现实的组织基础和思想基础中去考察,深刻反思我们党的一些理论和实践。接着,他又进一步提出,搞毛泽东的“两个凡是”是错误的,那么搞张三的、李四的、王二麻子的“两个凡是”行不行呢?“两个凡是”不行,“一个凡是”或“三个凡是”行不行呢?王中老师已经不是在思考今天能否推倒“两个凡是”,而是考虑今后是否还会再出现“两个凡是”。回想起来,在1978年思想解放刚刚开始,十年浩劫的梦魇还压在许多人心上的时候,王中老师能够作那样深刻、长远的、跨越时空的思考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王中老师的思想的深刻,是和叙述的生动、活泼结合在一起的。一次给进修班的学生上课(学员都是全国各地报刊的领导),他似乎不经意地拿出一张《人民日报》给大家看,头版有一张新闻照片,画面近处是麦浪滚滚,远处是群山,中央是几个带着草帽的农民弯腰在地里收割,旁边写着某地农业大丰收。他指着照片,一脸认真:“这是汉朝壁画上拓下来的,谁不同意,可以反驳。”明明是新华社记者的新闻照片么,有几个学生不由得站起来,想一想,搔搔头,又坐下了,教室里一片寂静。王中老师得意地笑着,扫视课堂。不一会儿,全班哄堂大笑,他们笑新闻照片没有新闻,笑王老师的机智。王中老师也跟着开怀大笑,那是孩子般的恶作剧成功后的天真的笑容。他以这个生动的例子,尖锐地批评了那种没有新闻、没有信息的公式化、程序化的办报方式,从而引出他自己的新闻定义和新闻理论。

由于身体的缘故,王中老师很少出门,因此他特别喜欢听客人讲外面的事情,我们在外地报纸实习,各种新闻特多,每次回来和他吹,他就拉住你吃饭。当你给他叙述一件有趣的事情时,他眼睛望着你,充满热情和纯真,你会为之感动,难以相信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高龄老人。他特别欣赏幽默,一次,我们聊天,说起当时报上发表的一篇充满“文革”味的文章,我随口说了一句:“我的感觉是姚文元放出来,又安排工作了。”他听了击掌大笑。以后一段时间,碰到有人议论报纸上的这篇文章,他就会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姚文元放出来,又安排工作了。”然后又故作神秘地说:“我是听别人说的。”对方一笑,他就跟着开怀大笑。

“前哨”壁报办得十分成功,每期出版,报栏前人头攒动,成为当时复旦学生所喜爱的一个刊物,也成为当时复旦的一道风景线。我认为,这既得益于王中老师的办报思想,也得益于王中老师在解放思想上对我们的启发和教导。王中老师那种独立思考、大胆探索、坚持真理、勇于牺牲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的。

(《新闻大学》总第61期,199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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