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反优生的选择作用
这是我们“亲见目睹”的事实:民族日久必渐渐的衰颓,或者甚至于终归灭亡。岂命运上天铸定,民族亦有老死,不能幸免的么?
命运虽不足信,但因果关系是有的。自然,民族衰老的因果关系很复杂,分析很是不易,只是据我们的知识所及,其中至少含有以下两个原因,而且是很重要的。
(一)社会的反优生的选择作用;
(二)阻滞进步的旧习惯的堆积。
现在先说第一项:什么是反优生的选择?
英国的优生学的建设者法兰西斯·戈尔登曾发表过一篇文字,后来收在他的论文集里,我曾把它译出来,在《新青年》上登过。题目是《合群与奴隶性》,大意是说澳洲某地有野牛,成群的生活于草原上。但其地又多猛兽,不时出来袭击它们的。牛群中也有独立性比较丰富的,则常常喜欢游散开去,但每被虎所搏食。只有奴隶性重的,不敢离开群众一步,却独得安全。猛兽如园丁般的在旁修剪,剪取个性较独立、较大胆的牛,而留下缺乏独立性的、富于奴隶性的个体在那里!并且他表示在人间社会里也有这种情形。他仅仅计算法兰西一国,只从一八五一年二月二日起到一八七○年十月十七日止这几年中,他说被捕的政治犯多至一万四千一百十八人!这些人有的处徒刑,有的被流放。要之,虽然不都死掉,而总是生活在困难之中。
他这样讽示我们:社会有这样一种反优生的过程在那里作动,即淘汰其富于独立性的,而优容其奴隶性的!
如果他的推论不错:人在社会生活中,确于无意之间急进的,好改革的,容易被淘汰;又真勇者难得长寿,道德商人不易致富一类的话,也不是违反事实的。那么,有利于社会的人,有比较不适于生存的倾向是真实存在的。其结果于是成为:因袭的,服从权威的,狡诈的,圆滑的适于生存!是的,从来在社会上做人没有比媚上骄下的更少危险和安全,也没有比代行权威者的命令的有势力,替旧道德说话的得多数人信从,和因袭做人的省气力了。
中国人做了许多年代专制帝王手下的百姓且不说,又几次的被征服,几次被大杀戮,留存到今日的人自然是最精选的无疑。就智识阶级而论,多数是极稳健,多方面适应的。又许多是极善趋奉和有策略的,还有“东倒吃羊头,西倒吃猪头”的。自然中国人的性质当然也有好的方面,但问问外国的留学生,英法德美及日本诸国似乎商店都少有像中国的好说虚价;电车上和别处也少有像中国的善于“揩油”;官吏既少有像中国的好营私舞弊;有钱的人也少有这样喜欢将钱存放在外国银行里;蓄产业的人又少有这样喜欢挂洋商招牌的。诸如此类,笔难尽述。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自利,对社会缺乏热情,以及殚于改革等等,这些是民族衰老的表象,也便是社会的自然选择作用指导他们走这样的路,因为这才更适于生存。
但是人和别的生物不同,别的生物是各个站在自然的面前的,利于自己的生存也就是利于种族的生存。人生却还要复杂些,人是生在社会里面的,奴隶性和自利性适于自己的生存但不利于群的固结;利他和牺牲有利于社会,但不利于自己的生存。个人的利益和社会的利益常常这样相冲突。到社会失其固结力而破坏时,同时这不幸便落到个体上来了。
上面所举出来的只是反优生作用使民族呈老态的一方面的情形。但个人和社会是互相影响的,不容易分开来讲。个人往往如一面镜子,能照见社会的一切,自己的行为又从这里复写出来;所以许多可以被认为反社会的行为并不是都发生个人性质的不良,只是社会的腐败所致。不过我们从遗传学上看,不良个性的人容易作反社会行为这也是的确的事。如果有兴致写,日后当说第二项,即阻滞进步的旧习惯堆积之为害。
1928年
李大钊(1889—1927),
河北乐亭人。字守常。早年入天津法政专门学校。1913年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任北京《晨报》主笔。1918年任北京大学经济系教授兼图书馆主任,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对第一次国共合作的促成做过重大贡献。1927年被军阀张作霖杀害。有《守常文集》、《李大钊文集》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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