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平洋会议的许多废话中听到了一句警语。劳耳说:“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人的生命!你在中国是耗废得太多了。垃圾堆里的破布烂棉花有老太婆去追求,路边饿得半死的孩子没有人过问。花十来个铜板坐上人力车要人家拼命跑,跑得吐血倒地,望也怕望,便换了一部车儿走了。太太生孩子,得雇一个奶妈。自己的孩子白而胖,奶妈的孩子瘦且死。童养媳偷了一块糖吃要被婆婆逼得上吊。做徒弟好比是做奴隶,连夜壶也要给师傅倒,倒得不干净,一烟袋打得脑袋开花。煤矿里是五个工人当中要残废一个,日本人来了,一杀是几百。大水一冲是几万。一年之中死的人要装满二十多个南京城(说得正确些,是每年死的人数等于首都人口之二十多倍)。当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每个字出世是有三个人进棺材。
“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您却不可作片面的观察。一个孩子出天花,他的妈妈抱他在怀里七天七夜,毕竟因为卓绝的坚忍与慈爱,她是救了他的小生命。在这无废物而有废命的社会里,这伟大的母爱是同时存在着。如果有一线的希望,她是愿意为她的小孩的生命而奋斗,甚而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情愿的。
这伟大的慈爱与冷酷的无情如何可以并立共存?这矛盾的社会有什么解释?他是我养的,我便爱他如同爱我,或者爱他甚于爱我自己。若不是我养的,虽死他几十万,与我何干?这个态度解释了这奇怪的矛盾。
中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贵于财富,人命贵于机器,人命贵于安乐,人命贵于名誉,人命贵于权位,人命贵于一切,只有等到那时,中国才站得起来!
胡适(1891—1962),
安徽绩溪人。名洪驿,字适之。早年留学美国,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1917年发表了他的《文学改良刍议》,次年又发表了《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积极提倡白话文,在新文化运动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1920年他出版了中国第一部白话诗集《尝试集》。他先后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校长,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在小说史、哲学史研究方面有不少建树。著作有《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白话文学史》、《胡适文存》、《胡适论学近著》等。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